谢望宽回礼道:“今日非曲水流觞之旧宴,亦非金谷园中争赋。望苏河畔,恰逢盛景,此春宜醉。诸位请。”
桓秋宁侧卧在文茵上,颇为困倦地饮着酒。如果这场春日诗会仅仅是吟诗作赋的的话,未免有点太无聊了。宴席之中,各方势力都安插了眼线,谁先动,谁就输了。
果不其然,宴会才刚刚开始,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陆金菱端着酒杯,掩面而笑,笑声如金玲碎玉,眉眼藏刀。她面对诸位宾客,欠身示礼,言道:“妾见过诸位贵客。妾身本不该来这春日诗会,承州府大人的恩,妾才有机会来见见世面。妾替州府大人敬诸位贵客一杯。”
“谢过杜夫人。”这些年陆金菱用杜氏的权势为诱饵,在琅苏广撒网,结交了不少商贵。这些商贵明面上跟杜氏没什么利益往来,背地里却通过陆氏这座桥跟杜氏子弟做了不少交易,为了他们的共同利益,这些商贵自然是愿意给陆金菱一个薄面的。
见诸位宾客颇为赏脸,陆金菱便端着酒杯,走到了宴席中。
陆金菱一身降红色长裙,头上顶着高耸灵动的灵蛇髻,高髻簪花,浓妆艳抹,眉目横飞。她边走边道:“既然说到了相思,那从上京远嫁到郢荣的姝月公主的相思之意,更是催人泪下呢。诸位何不替公主作一首思乡之诗?”
她像一只骄傲的笼中鸟,披上了金色的羽毛,便把自己当成了凤凰。
无人敢应。
陆金菱分明是在阴阳荣王叛变后,姝月公主没有以死殉国,觉得她极有可能是嫁夫从夫,叛出了大徵。谁敢应,谁就是自寻死路。可若是不应,陆金菱这个人睚眦必报,手段毒辣,定不会放过他们。
这时,宴席上的一位少年公子握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忍”字。
长着老虎须的宾客仰起头,疑惑地问道:“谢禾公子,杜夫人让咱们替姝月公子作相思诗,你为何写了一个‘忍’字?”
话音未落,桓秋宁抬头看向那位公子。他见那位少年长相贵气,便猜测此人身份不简单。
听完青衫公子的介绍,桓秋宁方知原来这个人就是谢柏宴的弟弟谢禾。既是如此,那他便要好好地与此人打打交道了。
桓秋宁起身,亦提笔写字,他写了一个“仁”字,言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谢公子所写的‘忍’字,在我看来却是‘仁’字。在下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姝月公主,但是听说过公主的事迹。姝月公主为了大徵的安定远嫁郢州,是为‘仁’;荣王叛变,姝月公主成了众矢之的,却依然留在荣王身侧,是为‘忍’。公主虽为一介女辈,有‘仁’亦能‘忍’,实在是令人敬佩。思乡之情与家国大义之间,公主选择了后者,所以我认为诸位不能以小情论公主,应当尊重公主的选择。”
听罢,谢禾看向桓秋宁,道了一句:“公子所言之意正是我的本意。谢某从未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
“在下无姓,字南山。”桓秋宁轻摇墨扇,拱手笑道:“谢公子,叫我南山便好。”
“南山?!”宴席之中一片哗然,众人看着桓秋宁,大吃一惊道:“可是荣王府上的座上宾,那位神出鬼没的谋士南山?!”
“诸位也太看得起在下了。”桓秋宁先故弄玄虚,再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在座的宾客分不出真假。
他摘下面具,眯着眼笑道:“在下不过是一个天涯浪子,四海为家。我听闻郢州那位南山公子的名字取自:‘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1],虽然含了悲悯之意,但是太过悲情。”
“而我名中的‘南山’取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2],自然是意在游山玩水,悠然享乐啦!诸位莫慌,重名而已。名字嘛,不过是一个称谓。”桓秋宁言罢,突然觉得背后一凉,转头一看,那位青衫公子竟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青衫公子见诸位宾客对桓秋宁投以异样的目光,议论不断,无人为桓秋宁的身份作证。
他挡下诸位宾客的目光,起身站在桓秋宁的面前,回首时,温柔道:“南山公子,酒已经温好了。”
“多谢。”桓秋宁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突然中了什么邪,竟然主动地站出来替自己证明身份,但是他也不会驳了吴公子的面子,便笑着回应了。
他心想,自己既然已经在琅苏的名流间露了脸,日后找人便已经方便了很多,不必再演下去了。
于是,桓秋宁一屁股坐在文茵上,顺手摸了摸酒杯,冰凉。
“……”
不是说酒已经温好了吗?
桓秋宁转头看向青衫公子,疑惑地笑了一下。他见青衫公子的手依旧抓着自己的衣袖,问道:“公子,你的手是不是可以松开了?”
没松。
这只手不松不紧地抓着他,一直抓到了春日诗会结束。
青衫公子说想请桓秋宁单独一叙,桓秋宁吃了酒,脑袋晕乎乎的,不知怎么的就跟着他去了望苏楼旁的雅苑中。
青衫公子摘下烟云笠,站在雕花木窗前,伸手推开窗户。
老木窗棂“吱呀”一声。开窗的那一刻,满园的花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大朵的开的正盛的玉兰花。
玉兰树枝干如水墨画上的泼墨,花瓣薄如新雪凝成的白瓷盏,又如无暇的白玉,相当雅致。
恰好一束阳光落在了玉兰花上,光影把树后的墙面晕染成了金黄色。青衫公子站在木窗旁,仰头望着玉兰花,背影冷清。
酒劲上头的时候,桓秋宁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地念出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