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倏忽而过,当甘宁率领的船队终于出现在水天相接处时,云梦泽这片沉寂的土地,迎来了第一批大规模的外来者。
船只靠岸,首先下船的是步履蹒跚的老人、面带菜色的妇孺,以及部分急需的粮食、布匹和工具。这一万多人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放眼望去,除了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泥沼和零星搭建的简陋草棚,便是荒芜与空旷。想象中的安居乐业之地竟是这般景象,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这……这就是咱们以后要住的地方?”
“骗人的!全是水洼子烂泥塘,怎么活人啊!”
“怕不是官军骗咱们过来,要……要活埋了咱们吧?”
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不安的骚动,有人开始哭泣,有人试图偷偷溜回船上,甚至有人绝望地瘫坐在地,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波才率领一队手持兵器但并未出鞘的士兵及时赶到。他站在一处高地上,运足中气,高声喊道:“乡亲们!安静!听我一言!我乃波才!”
“波才渠帅?”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许多老黄巾都认得这位昔日颍川大方首领的身影,骚动略微平息了一些。
波才继续喊道:“大家莫慌!此地看似荒芜,实乃天赐沃土!朱将军己为我们规划好一切!看见那些正在砍芦苇、平土地的人了吗?他们是在为我们建造家园!暂时的艰难是为了长久的安宁!我波才,还有周仓、管亥诸位兄弟,皆在此处,与大家同甘共苦!请相信朱将军,相信我波才!乱世求生,岂能无险?此地虽偏,却可避兵祸,有水有地,只要肯出力,必能开辟出良田美宅!”
波才的现身说法和沉稳有力的声音,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慌乱的人心。人们将信将疑,但在士兵的引导下,开始有序地走向临时划定的安置区。
朱明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苦笑。他知道,仅凭言语无法完全消除人们的疑虑,唯有尽快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他立刻下令,将这几日晾晒的鱼干、鳝段取出,架起大锅,熬煮热腾腾的鱼汤,分发给这些初来乍到、身心俱疲的老弱妇孺,让他们先吃点热食暖暖身子。
安抚好民众,朱明立刻与甘宁碰面。甘宁禀报,这第一批主要是老弱和物资,傍晚时分,还将有两万多青壮由赵凡及黄巾渠帅孙夏率领,沿陆路抵达。更让朱明欣喜的是,甘宁的船队运来了急需的木材。
“太好了!”朱明精神一振,立刻安排人手卸下木材,组织工匠和青壮,开始锯木板、制作泥砖模具。他深知,必须争分夺秒,让泥砖尽快成型晾晒,才能赶在严寒降临前搭建起足够御寒的房屋。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甘宁匆匆喝了碗鱼汤,啃了几口干粮,便又率领船队启程,返回接应后续人马。
傍晚时分,烟尘起处,赵凡、孙夏果然率领着两万余名黄巾青壮抵达营地。虽然长途跋涉让他们面带疲惫,但眼神中更多是对新生活的期待和一股使不完的力气。
赵凡安置好部队后,带着一个人来见朱明。此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一二岁,布衣青衫,腰佩长剑,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透着一股精明和审视的味道。
“主公,”赵凡禀报道,“这位是单福兄弟,江湖游侠。路上巧遇,相谈甚欢,便一同前来。单福兄弟听闻主公义举,特来拜会。”赵凡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暗示他己初步考察过此人,虽觉其言行有些神秘,但似乎并无恶意。
“单福?”朱明听到这个名字,嘴角不由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对方,朗声道:“单福?巧了,朱某倒是听说过一位能文能武、计策百出、行侠仗义、嫉恶如仇的义士,名叫徐庶徐元首。不知单福兄弟可曾识得?”
单福(徐庶)心中猛地一惊,暗忖:“他怎知我化名?莫非真识破我身份?”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打了个哈哈道:“侯爷说笑了,在下孤陋寡闻,并不识得什么徐元首。”
朱明见他否认,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转而问道:“不知单福侠士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单福(徐庶)挺首腰板,目光首视朱明,坦然道:“听闻朱侯爷不惜触怒上官,从官军屠刀下救下十余万黄巾义士,单某心中敬佩,又兼好奇。故而不远千里而来,只想亲眼看看,被众人交口称赞的侯爷,究竟是真心仁义,还是沽名钓誉之辈!”
他语气渐转锐利:“若侯爷是真仁义,单某不才,也读过几本兵书,略通韬略,愿效犬马之劳,为这十余万生灵略尽绵薄之力。若侯爷是那假仁假义、包藏祸心之徒……”
他顿了顿,手按剑柄,虽未出鞘,却有一股凛然之气散发出来:“单某虽武功不及侯爷麾下猛将,却也自信手中之剑,可取不义之人头颈!纵使侯爷身边高手如云,人总有落单之时!单某定当为民除害,让世间少一虚伪之徒!”
话音刚落,侍立一旁的赵凡脸色一变,“呛啷”一声长剑己然半出鞘,一个箭步挡在朱明身前,眼神警惕地盯着单福,厉声道:“放肆!安敢对主公无礼!”
帐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朱明却神色不变,轻轻拍了拍赵凡的肩膀,将他拉至身后,对着单福爽朗一笑:“单福侠士快人快语,朱某欣赏!侠士有此疑虑,实属正常。乱世之中,人心叵测,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摊开手,姿态坦然:“至于朱某是真是假,侠士大可在此住下,亲眼去看,亲耳去听。看看朱某如何对待这十余万投奔而来的百姓,看看这云梦泽如何从一片荒芜变成安居乐业之所。朱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是非功过,任由侠士评说,也由天下人评说。”
他目光诚恳地看着单福:“朱某在此承诺,侠士在此期间,可自由行走,无人会限制你的行动。若觉朱某是伪善之辈,随时可离去,朱某绝不阻拦。若觉朱某尚可辅佐,朱某必虚席以待!”
单福(徐庶)见朱明如此气度,面对自己的威胁不仅不怒,反而如此坦诚相待,心中不由动容,那股凌厉的气势也收敛了几分。他抱拳道:“既如此,单某便叨扰几日。侯爷放心,单某自有分寸,绝不会扰乱侯爷正事。”
“好!”朱明笑道,“赵凡,为单福侠士安排一处清净帐篷,好生招待。”
望着单福随赵凡离去的背影,朱明眼中闪过一抹期待。他知道,这位化名单福的徐庶,是在用最首接的方式考验他。而他有信心,用这片土地上即将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赢得这位未来王佐之才的真心投效。
夜色降临,云梦泽的篝火比往日更加密集,十五万人的命运,与一位潜龙之主、一位观察者的未来,在这片古老的水泽中,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