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年长些的哨兵啐了口唾沫:
“放心睡你的!那是王知州小舅子监工的活儿,金砖银块往里填,能不结实?”他顿了顿,往城下啐了口痰,声音压低了些,
“说起来,当初争这修补的活儿可热闹了——城里张富商想包,城外李员外也托了关系,还有城南那姓赵的老石匠,他家祖辈三代都在州府修城墙,手里的家伙比谁都熟。结果呢?全没争过这小舅子。”
年轻哨兵打了个哈欠:
“他有啥本事?”
“本事?”年长的嗤笑一声,
“人家嘴会说啊!说在东京跟着修过皇宫的大师傅学过手艺,还拍着胸脯保证,修出来的墙比皇宫角楼还结实。王知州一听,这不正好撑场面?当场就拍了板,连图纸都没让他画。”
王进在墙下听得心头发冷,指尖捻着那块疏松的墙砖碎屑,几乎要捏成粉末。
他想起方才取样的青灰砖、坚硬的麻岩基座,想起那些糯米灰浆粘合的扎实接缝——
这座城本有足以抵御强攻的筋骨,却偏偏在最关键的修补处,被一个顶着“皇宫手艺”名头的关系户,用劣质砖石和黄泥生生蛀出个大洞。
王进抬头望向那段新修的城墙,月光下,白亮的灰浆表层像一层虚假的面具,底下藏着的,是比城墙缺口更致命的溃烂。
“原来如此。”王进冷笑一声,将羊皮纸折得更紧,“所谓的大师传人,原是这般糊弄的本事。”
王进仔细一看,这段城墙砖石颜色偏浅,接缝处的灰浆看着白亮,像极了精心粉饰过的脸面,可仔细瞧,边缘处竟有未抹平的疙瘩,显是赶工的痕迹。
王进悄悄靠近,铁锤轻敲在一块墙砖上,竟“咔嚓”一声崩下一小块。
指尖捻过碎砖,质地疏松得像晒干的陶土,远不如之前的青灰砖坚硬。
更刺眼的是砖缝里的灰浆,表层那层白亮的糯米石灰浆薄得像层壳,刮开之后,底下竟是掺了沙的黄泥,一捏就散,连寻常民居砌墙的料子都不如。
“呵呵,妙啊。”王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泛着冷意。
前世在新闻里见多了这类把戏——项目是“重点工程”,监工是“自己人”,表面上敲锣打鼓地赶进度、摆场面,内里却早己被蛀空。
王仁义这是借着“防贼”的由头,让小舅子借着修城墙搂钱,至于这城墙到底能不能挡得住刀枪炮火,怕是没人真在乎。
这哪里是偷工减料?分明是拿城防当幌子的“形象工程”。
看着那层光鲜的“糯米灰浆”外皮,王进几乎要笑出声——面子做得十足,里子却烂得彻底,古往今来,这般操作竟如出一辙。
王进摸出羊皮纸,借着月光快速勾勒:
此处城墙地基填土未夯实,墙砖混用废弃窑砖,灰浆只做了表面一层,底下全是劣质黄泥,正是整个凌州城防最致命的弱点。
“记好了,”王进对亲卫低语,指尖重重戳在纸上,“这处看着新,却是个绣花枕头。外面那层壳一破,里头全是虚的。凌振的炮药往这儿一送,保管像捅破纸糊的一样。”
此时城头上的鸡开始打鸣,东方泛起鱼肚白。
王进将羊皮纸折好塞回怀里,对着亲卫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西人再次蹚过护城河,这次鳄鱼被晨光惊得沉在水底,只偶尔露出背鳍划过水面,却再不敢靠近带着迷魂露气味的他们。
等回到梁山营中,王进脱下湿透的短打,换上干爽的衣袍,将那张标记着爆破点的羊皮纸铺开在案上时,帐外的天色己彻底亮了。
纸上那个重重的圈,像是一只盯着猎物的眼睛,正等着三日后“轰天雷”来撕开凌州城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