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邦缓缓坐回椅子里,指尖轻轻着那部已经归于沉寂的红色电话机。
他反省的不是自己打探消息的鲁莽,而是自己的落伍。
他发现,自己和那些老战友们,似乎都还停留在过去的时代里。
他们习惯了用斗争和平衡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却忽略了,这个世界,终究是要靠实打实的东西来推动的。
大炮的射程,钢甲的厚度,飞机的速度……这些才是战场上颠扑不破的真理。
而如今,在和平年代,决定这一切的,就是“白杨”这样的人。
他忽然感到一阵庆幸,庆幸运-10项目被这样一个人,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给拦了下来。
这避免了一场可以预见的灾难,避免了无数科研人员和试飞员的鲜血白流。
同时,他又感到一丝悲哀。
为自己,也为儿子赵海军。
他们这些为了运-10呕心沥血的人,就像是一群拿着算盘,辛苦计算着圆周率的账房先生,却不知道,门外已经有人拿着计算器,将答案精确到了小数点后几十位。
这种降维打击,让人无力,也让人……警醒。
“看来,是真的老了……”赵振邦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眼神中最后的一丝不甘,也彻底化为了释然。
这个国家,有“白杨”这样的人在,是幸事。
……
另一边,赵海军回到自己从小居住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房间里的陈设还和十几年前他去沪城时差不多,书桌上摆着他少年时做的航模,墙上贴着泛黄的飞机海报。
这里的一切,都见证着他最初的梦想。
可现在,这个梦想被父亲口中那个陌生的名字——“白杨”,给彻底击碎了。
不,不是击碎,是颠覆。
他不是官僚,不懂什么“水深”,他只是一名工程师。
工程师的世界里,只有对与错,行与不行。
数据、公式、实验结果,这些才是他们的语言。
“灾难性的隐患”、“飞上去就回不来”……老首长通过父亲转述的话,像一把把重锤,反复敲打着他的心脏。
作为运-10项目总体设计室的一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架飞机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团队十年来的努力,上万张图纸,无数个不眠之夜,难道换来的就是一个“错误”的集合体?
他无法接受,但理智又告诉他,能让那个级别的亲自定论,能让整个项目戛然而止,那个“白杨”拿出的东西,必然是无法辩驳的铁证。
他开始疯狂地在脑中复盘。
气动布局……他们采用的是当时国际主流的下单翼、翼下吊挂四发动机布局,经过了无数次风洞试验,数据明明很完美,问题在哪?
机体结构……为了减重和保证强度,他们确实在材料上做了一些妥协,但那也是在现有工业基础下的最优解,难道有更先进的合金材料,他们不知道?
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赵海军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了十年的专业知识,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那是一个技术人员信仰崩塌时的恐慌。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颤抖着手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