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史量才拿起一块生煎馒头咬了一口,含糊道,“他还说,太渊先生写英国那段,比他们本国的历史学家还透彻,连圈地运动的细节都写得一清二楚,问我能不能牵线,让他见见这位太渊先生。”
邵飘萍无奈道:“我倒是想牵线,可连我都不知道太渊先生的具体下落。每次来稿都是通过邮局寄来,只知道是在天台山附近,连个具体地址都没有。”
他说着,伸手拿起桌角一叠报纸,最上面那份的头版,正是《大国崛起》的专栏,标题《海洋时代》格外醒目。
这报纸他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报纸边缘都有些毛边了。
邵飘萍道:“太渊先生的稿子都是一月一发,按时间算,下一篇应该还有十天左右才能寄到。”
史量才叹道:“还有十天啊。”
邵飘萍眼神一动,道:“怎么,看样子不单单是美查先生在催,史总也有此意?”
史量才倒也坦然,道:“好文章谁不想一睹为快。
邵飘萍点点头:“也是。”
“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渊先生要想写成此文,所耗费的精力心血恐怕不小。”
邵飘萍话虽这么说,可他其实也恨不得今天就能够看到《大国崛起》的新稿子。
史量才赞叹颔首,道:“可惜啊,这么好的文章,咱们连作者的面都没见过。飘萍啊,你说这位太渊先生究竟是何等人,竟能写出如此雄文?!”
邵飘萍望向窗外,目光落在远处黄浦江的帆影上,道:“我也不知。可惜现在报社新起,诸事繁忙,之后若有机会,我定要亲自去拜访拜访。”
史量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要是能请太渊先生多写几篇,咱们《申报》的影响力,肯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京兆地方,椿树胡同。
一处青砖灰瓦的四合院静立在巷里。
院门内种着树,枝叶婆娑,将半个院子都遮在绿荫下。
这里是辜鸿铭(字汤生)的居所。
他习惯长袍马褂,瓜皮帽带小辫,闲暇之余,会和几位同事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这日午后。
辜鸿铭正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叠报纸,指尖在“大国崛起”四个黑体字上反复,神情专注。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黄侃的声音响起:“汤生兄,今日可有好茶?”
黄侃(字季刚)推门而入,身上穿着长衫,手里拎着一函古籍,显然是刚从书市回来。
他一眼就看到辜鸿铭手中的报纸,笑着走近:“哟,汤生兄这是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季刚兄来了。”辜鸿铭抬头,将报纸递过去,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你且看看这篇,最近很是热闹。”
黄侃接过,低头一看,轻声念道:“大国崛起?”
他近来忙着整理文选古籍,鲜少关注新闻,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
待看到满篇皆是白话文,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在他看来,文章当以文言为正,白话文俚俗浅白,难登大雅之堂。
他耐着性子读下去,从葡萄牙、西班牙的航海殖民,到英国的工业革命,通篇讲的都是“贸易”、“战争”、“制度”、“机器”,没有一句提及《春秋》大义、《周礼》精神。
读完后,黄侃将报纸往茶几上一丢,冷笑一声。
“汤生兄,此等文字,也能称道?俚俗村言,记录商贾之术、坚船利炮之巧,于道统、于文脉、于君子之德,全然不提。可谓买椟还珠,犹不自知!”
辜鸿铭手持红木拐杖,慢条斯理地开口:“季刚兄何必动气。此文虽然文字粗浅,但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至少让老百姓知道,海外还有这般多的国家。”
“就是这“大国”二字在,老夫觉得过了。”辜鸿铭顿了顿,啧啧的摇了摇头,“如西洋各国,可称“强国”,却算不得“大国”。”
辜鸿铭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娶在东洋,仕在北洋,在这个年代,可谓是学贯中西,见多识广。
“真正的“大国”,应如我华夏,是一个以道德、礼义、文化为根基的文明体,而非一个只会掠夺的国家。这文稿,以老夫看来,更像是揭开洋人的精致外衣,讲了一部“海盗的发家史”罢了。”
“海盗发家史?汤生兄此言甚是!”黄侃顿时来了精神,眉头紧锁,“此文通篇所言,无非殖民、贸易、战争、制度。仿佛国之强大,尽在物质与规则。”
“彼等可知《春秋》之大义?可知《周礼》之精神?”
“无道德文章为根基,纵富甲天下,亦不过蛮夷之邦,何‘崛起’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