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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棋手与棋子（第2页）

去，还是不去？

秦柏犹豫了，他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舅舅李支书。

李支书却仿佛老僧入定，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去。你不去，谁去？”

这简短的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秦柏最后一丝侥幸。

他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没有退路了。舅舅不会因为他而明着和郝副乡长过不去；郝副乡长呢，既点了他，就绝不会有放过他的可能。

“老东西，王八蛋！”

秦柏只能硬着头皮，充当这枚被郝副乡长摆布的棋子。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感觉脚下的土地如同泥沼。从人群前列到那座饭桌垒成的审判台，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却仿佛走了一生。每一步，他都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正射向他，那目光里有或许有同情，或许有兴奋，但更多的可能是鄙夷的眼神和无声的谴责！

对这一切，他完全可以忽略！

他唯一的考虑，是如何在自保、不得罪郝副乡长和尽量维持一点表面“公允”之间，找到那条狭窄如钢丝的路径。

他不甘心自己彻底沦落成别人的棋子！

怎么办？怎么说？

秦柏的头脑飞速地运转着。

终于挪到了台上，秦柏没有去看身旁被强行按压着低头的、挂着屈辱牌子的罗汉臣和夏荷花。这两个人的现状正是自己一手构想的结局，也是自己刚才的源泉。但是他知道，这两个人就像是两团偃压的火焰，随时都可能噼啪地剧烈燃烧。——他没有必要再触碰这两团火焰，免得自己被灼伤。

秦柏理了思绪，清了清嗓子，用干涩得如缺油齿轮咬合的声音说：

“尊敬的郝乡长，各位……各位社员同志！”

他故意说话断断续续。他要让这个郝副乡长感觉到自己的稚嫩，满足他强压自己一头的欲望；他要让乡邻觉得自己是被逼无奈，天良还没有完全丧尽，给自己留一点呼吸纯净空气的罅隙。

“这个……这个夏荷花同志，和我是隔壁邻居，……在我的印象里，她……她平日里，还算……沉稳内敛，待人接物，也……也算得上端庄贤淑，是个……是个不错的女子……”

夏荷花惊疑地瞥了一眼秦柏。

罗汉臣也不解地瞟向他。

郝副乡长双臂环抱在胸前，嘴角微微撇向一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般的自信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耐心，斜眼看着秦柏。他像是在欣赏一只落入网中的猎物如何徒劳地挣扎，他等待着这个后出的狡猾之徒秦葫芦里最终能倒出什么药来。

——他并不着急，他有的是手段让这个自以为棋手的棋子就范。

秦柏看一看郝副乡长，郝副乡长不做任何反应。

秦柏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当然，现在……现在有人举报夏荷花同志行为不检，我……我思来想去，或许……或许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他艰难地寻找着措辞，“我偶尔……偶尔半夜起来解手，似乎……似乎听到过夏荷花同志卧室里，传来一些……一些异常的动静，间或还夹杂着……隐约的低语声。这个……我当时也没太在意……而且，我秦柏还是一个未婚男子，夏荷花又是一个寡妇，这瓜田李下的，若贸然前去查看情况，反而……反而可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引人误会……所以……所以也就没有深究。现在……现在东窗事发，我回想起来，这……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可能的……一点证据吧。”

郝副乡长何等精明，早听出了秦柏话语里的敷衍和滑头。“好个狡猾的小子！跟你爷爷我玩这套虚与委蛇的把戏？事情是你引起的，我在这里唱了半天白脸，你倒想躲在后面装好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把你拖下水，让你也沾上一身腥，你怎么会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郝副乡长接过铁皮喇叭，拍拍亲笔的肩膀，亲切地说：“到底是李支书的亲外甥，行得端，坐得正，政治觉悟高，说话滴水不漏，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实事求是，这一点很好。”郝副县乡长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但是，秦柏同志，我还是要批评你两句！作为生产队的干部，你的责任不仅仅是记好账、管好生产！你的眼睛，不能只盯着纸面上的数字！两耳不闻窗外事，那是旧知识分子的酸腐气！对于我们生产队里，那些非生产方面的、思想领域的、生活作风上的情况，你也要有敏锐的洞察力！要时刻保持警惕！如果你能更早地发现这些不正常的苗头，及时报告，或许我们就能将这股歪风邪气扼杀在摇篮之中，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夏荷花同志，或许也不至于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所以，夏荷花的堕落，你秦会计，作为邻居和干部，也负有一定的失察之责啊！年轻人，肩膀上的担子要主动扛起来，还需要多加历练！”

秦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郝副乡长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脸上。“老狐狸！果然不肯轻易放过我！这是逼着我撕掉伪装，逼着我往死里得罪罗汉臣和夏荷花啊！”他心里恨得牙痒痒，“等我一朝得势，攀上了王书记的高枝，看你这老东西还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念头在他心底翻涌，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反而挤出谦卑受教的表情，连连点头，嘴上应承着：“是，是，郝乡长教训得是，是我以前觉悟不够，考虑不周，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加强学习……”

然而，郝副乡长的“敲打”并未结束。他岂会如此轻易放过这个试图滑脱的“始作俑者”？他要用秦柏的手，去点燃更多的火，让秦柏彻底无法回头，和自己一样成为六亲不顾西邻难亲的人，要想人前显胜傲里独尊，就必须尝尽斩去俗情的滋味。

“认识到不足就好，改了还是好同志嘛。”郝副乡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接下来的话却让秦柏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不管怎样，你是本生产队的人，对社员的情况比我熟悉。这揭批大会，不能冷场。你来给我推荐推荐，下一个，什么人合适到台上来揭批？要能说会道的，了解情况的。”

“这个老狐狸！看来他不让我惹上一身骚是绝不甘休了！”秦柏心中暗骂。他感到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郝副乡长正在背后推他。他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思考着对策。

一瞬间，一个恶毒的念头闪过脑海：“让任家新媳妇上台！那贼婆娘心首口快，又跟夏荷花交好。她上台，肯定不是揭批，而是替他们辩解！这样一来，必定会让郝副乡长当众下不来台，正好杀杀他的威风！二来，也可以借郝副乡长之手，狠狠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存心与我作对的小媳妇！”

这个一箭双雕借刀杀人的计策颇具诱惑力，几乎让他心动。但旋即，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不行！郝副乡长是什么角色？他能在公社混到今天，眼睛毒得很！我这点小伎俩，他岂会看不穿？一旦被他识破我是故意捣乱，恐怕立刻就会翻脸无情，别说攀附王书记了，就是眼前的舅舅也保不住我！到时候，引火烧身，偷鸡不成蚀把米，下场比罗汉臣好不了多少！”

权衡利弊，恐惧最终压过了报复的快意。他不能拿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点眉目的“前程”去冒险。他需要认真寻找一个能满足郝副乡长要求的人选，他现在还做不了棋手，只能做这个老东西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