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恶分子己经俯首认罪,这是人民力量的伟大胜利,这是正义力量的伟大胜利!”
郝副乡长的声音通过喇叭的放大,在打谷场的上空回旋、飘荡,显得更加昂扬、更加激奋,犹如刚刚重创了凶狠的顽敌,打赢了一场改变全局的重大战役。
郝副乡长稍作停顿,他鹰隼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地,缓缓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试图捕捉每一丝可能存在的犹豫或同情,并将其扼杀在无声的威慑之中。
人群鸦雀无声,就连孩子仿佛也感受到气氛的凝重,停止了任何的活动,莫名地注视着巍巍的高台。
郝副乡长对自己强大的气场感到很满意。
“然而,胜利的果实需要巩固,黑暗的角落需要彻底照亮!”郝副乡长突然拔高音调,“为了让胜利更加深入、更加彻底、更加持久,现在我们进入批斗大会的下一个流程,有请知情人,上台揭批!让我们通过无情的揭批,剥开首恶分子伪装的画皮,将他们的丑恶灵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现场仍然是一片死寂。风掠过旌旗发出呼啦啦的声音,远处传来凄厉的犬吠。人群像被冻结的潮水,无人移动,无人应答。每一张脸上都写满着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麻木,有不安,也有深深埋藏的不忍。许多人的目光低垂下来,盯着自己沾满泥土的鞋尖,仿佛那里能找到逃避现实的缝隙。
这情景,尽在郝副乡长的预料之中。
一件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件,又怎能有佐证的事实?
郝副乡长他不指望真有什么“正义群众”会踊跃上台。
他要的,就是这种用权力和氛围强行制造的“一致”,让他们在这出荒唐的悲剧中,无处冲突,无处逃避,或主动或被动地扮演一个角色,从而夯实他“正义审判”的基础。
他“嘿嘿”冷笑两声,那笑声通过喇叭传出,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两个首恶分子就生活在你们身边,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于他们的行为,你们即使不能亲眼目睹,难道就没有一点耳闻?现在,连一个敢于上台揭批的人都没有吗?”
郝副乡长的语气充满了引导性的质疑和煽动性的威胁。
“难道,你们面对邪恶势力,还心存畏惧吗?还是说,你们对这两个首恶分子仍然怀有无原则的同情?……社员同志们,要擦亮你们的眼睛,要分得清是非黑白。不要被廉价的情感蒙蔽你们的心智,不要因为守不住底线而令自己滑入罪恶的深渊。有谁,能勇敢的走上台来!”
郝副乡长鹰隼般的目光再次扫向人群,像锐齿的铁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人群。
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脸上都像被刮过,火辣辣的。一分钟,两分钟,……时间滴滴答答缓慢地流淌着,然而,始终没有一个人打破这种僵局。
这是集体的沉默。
这种沉默可以解读为愚昧尚未觉醒,也可解读为良知尚未泯灭。
这是空虚的彷徨,这是无声的反抗。
是彷徨就必须让他坚定,即使在错误的道路上也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是反抗就必须镇压,哪怕结果只是违心的顺从。
郝副乡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必须让整个批判大会“顺利完美”地收场,完成上级交代的神圣使命。
其实,他心中早有了破局之道,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为此铺垫。能破局的人就是那个设局的人,一个设局的人也必须让他始终身入局中!
他将目光锁定在一个试图隐藏的身影上。
“秦柏,秦会计!你是该事件的首接关联者,是受害者!是被他们无耻诬陷的清白同志!于公于私,你都最有发言权。来,你先上台来说说吧!”
郝副乡长满面春风地说着,心里却暗道:事情全因你而起,我在这里给你作恶人,你秦柏倒想做藏头乖乖,没那么容易。
秦柏心中猛地一咯噔,像是被无形的手突然攥紧了心脏。
他万万没想到,郝副乡长会第一个点他的将。这不是临危受命,而是对手间的对“将”。
“老东西!”
秦柏暗骂道。一股混杂着恼怒、惊慌和极度不愿的情绪瞬间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这个老东西,他分明是想把我也架在火上烤!他在前面唱完了白脸,还要拉我给他当丑角!”
习惯于将别人当枪使的秦柏如今也尝到被别人当枪使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