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暮色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远山含黛,近水笼烟。然而苏寒三人无心欣赏,离开听雨楼后,便如同一滴水融入了江湖,悄无声息。诸葛明赠予的风云令紧贴胸口,非金非木的材质带着一丝温凉,提醒着苏寒肩头的重担。
他们并未远行,而是依循诸葛明暗中传递的另一个讯息,逆着流向太湖的溪流而上,在一片人迹罕至的竹海深处,寻到了一处废弃的山野驿站。驿站残破,牌匾斜挂,依稀可辨“云溪”二字,院中杂草丛生,屋舍倾颓,唯独后院一方小小的练功场,青石板缝隙间挣扎着几丛野草,还算完整。
“此地乃天机阁早己弃用的联络点,足够隐蔽,你们可在此暂歇,消化所得。”这是引路小童分别前的低语。
月玲珑自去寻了间尚能遮风挡雨的厢房,闭门调息,她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与曹谨忠硬撼那一掌,幽冥蛊的反噬非同小可。楚倾雪则默默清理出一片干净角落,盘膝而坐,秋水剑横于膝上,剑身映着透过破窗洒下的清冷月光,她需要稳固刚刚有所领悟的剑心。
苏寒独立于院中,夜风吹动他略显破烂的衣袍。他闭上双眼,心神彻底沉入体内。
那是一片奇异的“内景”。不再是单纯的气海丹田,而仿佛是一片微缩的混沌宇宙。中心处,代表着《太虚剑诀》的银色真气如星河盘旋,璀璨而缥缈;源自幽冥蛊核心的黑色能量如深潭,幽暗沉寂,却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与腐蚀之力;得自无名老人传承、糅合了战场煞气的赤红战意则如地火奔流,炽热而刚猛。
三股力量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在边缘地带相互渗透、碰撞,衍生出丝丝缕缕混沌不明的气流,呈现出一种非黑非白非红的灰色。每一次细微的碰撞,都让他经脉微微震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也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融……”
他回忆起无名老人意念中那开天辟地的一剑,并非斩灭,而是演化,是包容。他不再试图强行压制或疏导,而是以心神为引,模仿那混沌初开的意境,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三股力量,让它们在这片内景宇宙中,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慢运行,如同星辰运转。
过程缓慢而痛苦,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身体不时轻微痉挛。但他能感觉到,那碰撞产生的灰色气流渐渐不再狂暴,反而开始滋养、拓宽他原本的经脉,骨骼脏腑也在这种力量的冲刷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变得更为坚韧。
一夜无话,只有风吹竹海的沙沙声,以及院内少年体内那无声的惊涛骇浪。
天明时分,苏寒骤然睁开双眼,眸中竟有刹那闪过银、黑、赤三色流转的异象,随即隐没,恢复清明。他并指如剑,随意向前一点。
嗤!
一道无形气劲破空而出,并非凌厉剑芒,也非阴寒指风,更非炽热拳罡,而是一种带着混沌、沉重意味的力量,击中三丈外一株碗口粗的竹子。
竹子微微一震,表面并无任何伤痕,但内部却传来细微的碎裂声,片刻后,竟自内而外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蓬淡灰色的粉末,簌簌飘落。
苏寒瞳孔微缩。这一指,他并未动用全力,效果却远超预期。这新生之力,兼具穿透、侵蚀与崩解之效,诡异而强大。
“看来你己初窥门径。”清冷的声音传来。楚倾雪不知何时己站在廊下,白衣胜雪,眸光清澈,气息比昨日更为凝练通透,显然剑道又有精进。
苏寒点头,露出一丝疲惫却振奋的笑意:“略有所得。此力……姑且称之为‘混沌真元’吧。”
月玲珑也推门而出,脸色好了许多,唇边恢复了一丝血色,她瞥了一眼那堆竹粉,眼神微动:“还算没浪费本圣女辛苦带来的幽冥蛊。准备何时动身去那鸟不拉屎的寒冰狱?”
“即刻便走。”
……
西北苦寒,与江南的温婉判若两个世界。越往北,植被越发稀疏,天空显得高阔而苍凉,风沙渐起,带着刺骨的冷意。
寒冰狱,并非朝廷正在使用的监牢,而是前朝遗留,位于一片名为“葬风原”的戈壁深处。传闻此地曾是上古战场,地下蕴藏着万古不化的玄冰,前朝借此天然奇险,修建了这座专门关押武道重犯的绝狱。王朝更迭,此地逐渐废弃,被风沙掩埋,具置己鲜有人知。
凭借风云令和诸葛明提供的更精确线索,三人耗费十数日,穿越茫茫戈壁,终于在一片的黑色岩层环绕的洼地中,找到了寒冰狱的入口。
那是一个仅容两人并行的向下洞口,开凿在坚硬的岩壁上,黑黢黢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尚未靠近,一股极寒之气便扑面而来,呵气成冰,连空气似乎都要被冻结。洞口边缘凝结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白霜,周围寸草不生,死寂得可怕。
“好重的阴煞之气。”楚倾雪微微蹙眉,她修炼的《太虚剑诀》属中正平和一路,对此地环境天然排斥。
月玲珑却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舒适:“此地阴寒,正合我万毒门功法。玄阴冰魄若在此地,必在地脉极阴之处。”
苏寒运转体内混沌真元,一股暖流自行周游全身,将那刺骨寒意驱散大半。他当先一步,沉声道:“跟紧我,小心。”
踏入洞内,光线骤然暗淡,只有洞口投下的一点微光。脚下是人工开凿的石阶,覆盖着滑溜的冰层,蜿蜒向下。两侧石壁也凝结着厚冰,在手握夜明珠的微弱光芒照射下,反射出幽蓝的光泽。
越往下,寒气越重,甚至连思维都似乎要变得迟滞。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如同迷宫。有些地方还残留着锈蚀的精钢栅栏和破碎的刑具,无声诉说着曾经的残酷。
“吱——!”
一声尖锐的嘶鸣打破死寂,一道白影快如闪电,从头顶冰锥丛中扑向最后的月玲珑。那是一只体型硕大、通体雪白的蝙蝠,眼珠赤红,獠牙外露,散发着凶戾之气。
月玲珑冷哼一声,屈指一弹,一点幽光射出。那白蝠在空中一僵,瞬间被一层黑气笼罩,噗的一声轻响,化作一小滩污血洒落冰面,旋即冻结。
“冰煞蝠,吸食此地阴寒煞气而生,爪牙含有寒毒。”月玲珑淡淡道,“看来这鬼地方并非全无生机。”
此后,他们又遭遇了几波袭击,有能喷吐冻气的怪虫,有在冰层下游弋的影鳗,皆被三人轻易解决。苏寒甚至尝试运用混沌真元,发现其对这种阴寒属性的生物有着额外的克制之效,往往一击便能将其生机彻底湮灭。
随着深入,地势变得开阔,出现一个个巨大的、被寒冰覆盖的天然或人工洞窟。有些洞窟中还残留着囚笼,里面冻僵的尸骨保持着挣扎的姿态,触目惊心。
在一处最为宽阔、中心耸立着数根巨大冰柱的洞窟内,他们终于感受到了不同。此地的寒气并非单纯刺骨,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灵性”,空气仿佛凝固,呼吸都变得困难。洞窟中央,有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表面却凝结着一层永不融化的薄冰,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流从潭中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