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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玉泉山夜遇仙翁（第1页）

关羽的魂魄在玉泉山盘桓半月有余，白日里隐于岩穴深处，听着山脚下普净和尚的诵经声，只觉那经文如晨露沾叶，能稍稍压下心中戾气；到了夜间，便化作一道红光，在山林间游走，时而想起荆州城头的烽火，时而念及大哥刘备的嘱托，更多时候，还是那股被孙权、吕蒙之流构陷的怨愤，像心口憋着的一团烈火，烧得他不得安宁。

这夜，月上中天，林间的虫鸣都歇了，只有风过松针的沙沙声。关羽正立于一处悬崖之上，望着东南方向——那是荆州的所在，如今己换了吴旗。他忍不住握紧拳头，指节处因用力而泛白，若此刻手中有青龙偃月刀，怕是要将这山岩都劈碎几分。

“亭侯好兴致，深夜在此望月？”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不高不低，却穿透了风声，首入耳中。关羽猛地转身，只见月光下站着个老者，头戴逍遥巾，身穿青布道袍，腰间系着个葫芦，手里拄着根竹杖，须发皆白，脸上却不见皱纹，一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墨石。

关羽见他来路不明，又非阴曹地府的鬼差，更不是凡间的俗子，丹凤眼一眯，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识得我名号？”

老者微微一笑，拄着竹杖上前两步：“老朽云游西海，姓吕名洞宾，曾在洛阳城里听过亭侯斩华雄的壮举，也算久仰大名。”

关羽闻言一怔。吕洞宾的名号，他早年在许昌时便听过，说是得道的仙人，能御剑飞行，点石成金。只是他素来信道却不迷仙，此刻见真人现身，心中虽惊，面上却依旧镇定：“原来是吕仙长。不知深夜寻我，有何见教？”

吕洞宾抬手捋了捋胡须：“亭侯死后怨气不散，魂魄滞留人间，难道就不想

吕洞宾抬手捋了捋胡须：“亭侯死后怨气不散，魂魄滞留人间，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何你一生忠义，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关羽眉头紧锁，这话正戳中他心底的痛处。这些日子，他日夜琢磨，总觉得是天意弄人，此刻听吕洞宾提起，不由得追问：“仙长此话怎讲？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吕洞宾叹了口气，走到悬崖边，与关羽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的夜空：“亭侯可知，人间之事，看似由人定，实则暗合天道轮回。你当年温酒斩华雄，诛颜良、文丑，虽是为匡扶汉室，却也折了自身阳寿。颜良、文丑乃是天庭奎木狼、毕月乌二星临凡，你斩了他们，等于触了天条，只是当时汉室气数未尽，你又身负天命，天庭才暂未降罚。”

关羽听得心头一震，他素来只知战场厮杀，从未想过这些敌将竟有如此来历。他攥紧拳头：“难道就因这二人，我便该遭此横祸？”

“非也。”吕洞宾摇头，“你守荆州时，虽勤勉尽责，却刚愎自用，不听诸葛军师‘东和孙权，北拒曹操’的嘱托，以致联盟破裂，这是你识人不明；糜芳、傅士仁因你苛责而叛，你却未能及时察觉，这是你驭下失当。种种因果相加，才让吕蒙、陆逊有机可乘。”

关羽沉默了。吕洞宾的话像一把利刃，剖开了他不愿面对的过往。他想起自己对糜芳的呵斥，想起拒绝孙权联姻时说的那句“虎女安肯嫁犬子”，心中五味杂陈。

“可孙权背盟，吕蒙用计，难道就不该受罚？”关羽仍有不甘，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吕洞宾从腰间解下葫芦，拔开塞子，一股酒香飘了出来，在夜风中弥漫。他倒了一口酒，咂咂嘴道：“天道自有公断。吕蒙白衣渡江，虽占了荆州，却也损了阴德，不出三月，必会暴毙；孙权得荆州而失信义，日后曹魏伐吴，他必首尾难顾。只是这些，与你无关了。”

“与我无关？”关羽猛地抬头，丹凤眼瞪得滚圆，“我兄弟惨死，荆州易主，这血海深仇，怎能与我无关？”

“你如今己是魂魄之身，阴阳相隔，如何报仇？”吕洞宾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悲悯，“若你执念不散，久滞人间，只会被怨气吞噬，最终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到那时，别说见你大哥、三弟，就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这话如冷水浇头，让关羽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想起普净和尚说的“放下屠刀，皈依我佛”，心中第一次有了动摇。

“那我该如何是好？”他问道，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戾气，多了几分迷茫。

吕洞宾收起葫芦，笑道：“你忠义之名，三界皆知。玉皇大帝念你护汉有功，本有意召你上天庭任职，只是你怨气未消，难以位列仙班。玉泉山有一清泉，名‘洗怨泉’，你若能在泉中浸泡七日，洗去一身戾气，或可重入轮回，或可修成正果，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关羽顺着吕洞宾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林深处隐隐有微光闪烁，想必就是那洗怨泉。他沉吟片刻，想起大哥刘备曾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真能修成正果，将来或许还有机会护佑汉室，再见兄弟。

“多谢仙长指点。”关羽对着吕洞宾深深一揖。

吕洞宾摆摆手：“你我有缘，不必多礼。只是那洗怨泉旁，常有山精鬼怪出没，它们见你身负怨气，定会前来滋扰，你需守住心神，莫要被它们迷惑。”说罢，他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一句缥缈的声音：“七日之后，我再来见你。”

关羽望着吕洞宾消失的方向，定了定神，转身朝着山林深处走去。越是靠近洗怨泉，周围的空气就越是阴冷，隐隐能听到鬼哭狼嚎之声。

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容貌娇媚，眼神勾人：“这位将军，深夜独行，难道不寂寞吗？不如随我回去，饮酒作乐，岂不快活？”

关羽心中一凛，认出这是魅惑人心的狐狸精。他冷哼一声：“妖物休得放肆！我关羽岂是你能迷惑的？”

那女子见他不为所动，脸色一变，露出尖牙，朝着他扑了过来。关羽虽没了实体，却也练就了一身魂魄之力，他猛地一拳打出，正中那女子胸口。女子惨叫一声，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了。

刚打发走狐狸精，又有一群披头散发的厉鬼围了上来，个个面目狰狞，口中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这些都是他当年在战场上斩杀的敌兵，如今化作厉鬼，前来寻仇。

关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想起吕洞宾的话，守住心神。他缓缓睁开眼，对着那些厉鬼说道：“我当年斩杀你们，是为匡扶汉室，平定战乱，并非为一己之私。若有来世，我愿超度你们，让你们早日轮回。”

那些厉鬼似乎被他的诚意打动，迟疑了片刻，渐渐散去了。

关羽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了洗怨泉边。那泉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的蓝光，泉边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与周围的阴冷截然不同。

他走到泉边，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绿袍金冠，丹凤眼，卧蚕眉，依旧是生前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沧桑。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泉中。

泉水冰凉刺骨，刚一入水，关羽就觉得浑身像是被无数根针在扎，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仇恨，仿佛都被这泉水激发了出来。他眼前浮现出吕蒙的奸笑，潘璋的狰狞，马忠的阴狠，还有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面孔。

“报仇！报仇！”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呐喊。

关羽咬紧牙关，想起大哥的嘱托，想起吕洞宾的话，强忍着心中的冲动。他在泉水中盘膝而坐，闭上眼睛，默默念着普净和尚教给他的清心咒。

不知过了多久，泉水渐渐变得温暖起来，那些刺骨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适的暖意，从西肢百骸涌入心田。他心中的戾气像是被这泉水一点点冲刷掉，变得平静下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己经蒙蒙亮了。泉水中的蓝光更加明亮，映照得他的魂魄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六日，还有更多的考验在等着他。但他不再迷茫，不再愤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洗去怨气，修成正果，将来再为汉室尽一份力。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泉水上，泛起粼粼波光。关羽在泉水中静静坐着，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等待着七日之后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