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巅,绝情殿。
此地终年云雾缭绕,仙气氤氲,本是超脱凡尘、清冷孤寂之所,此刻却被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死意笼罩。往日流转的祥云瑞霭早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墨汁般泼洒、层层堆叠的铅灰色浓云,低低地压着殿宇飞翘的檐角,仿佛天穹将倾。风是静止的,连一丝最微弱的流动也无,唯有某种无形却磅礴的威压,沉甸甸地碾过每一寸空间,令栖息其间的仙鹤灵兽尽皆蛰伏,瑟瑟不敢稍动。
殿前那一片以万载寒玉铺就的广阔平台,此刻竟密密麻麻立满了身影。银甲曜日,旌旗招展,兵刃的寒光刺破压抑的晦暗,赫然是百万天庭仙兵结成的征伐大阵!肃杀之气冲霄而起,与那漫天乌云相互激荡,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阵前,数位气息渊深、神光内蕴的上神面色凝重,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座紧闭的、象征着六界至高法则与刑罚的殿门,以及,殿门前孤零零站立的一人。
那是一道纤细的身影,裹在一身素白得刺眼的衣袍里,在百万大军的映衬下,渺小得如同惊涛骇浪前的一粒沙尘。狂风卷起她如霜似雪的长发和宽大衣袖,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周身那股奇异的静谧。她只是静静站着,仰头望着那块镌刻着“绝情殿”三字的巨匾,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石,望向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无人看清她是何时出现的,就像她本就该在那里,与这绝情殿,与这漫天杀机,融为一体。
“妖神!”阵前,一位身着紫金神甲、面容威仪的天将踏前一步,声若洪钟,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死寂,“你逆天而行,扰乱轮回,窃取混沌之力,罪业滔天!今日天庭百万雄师在此,还不速速束手就缚,听候天帝发落!”
白衣女子恍若未闻,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殿门,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刻骨铭心的痕迹。许久,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从她唇边逸出,如同雪落无声。
“十世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耳中,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时光的沧桑与疲惫。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那刀枪如林、神光耀眼的百万仙兵。她的面容彻底暴露在晦暗的天光下,清丽绝伦,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正是历经十世轮回,携混沌之力归来的——花千骨。
只是,眼前之人,眼神深处再无昔年长留山上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徒弟的半丝影子,唯有历经千劫百难、看透生死轮回后的漠然与寂寥。
“本尊,回来了。”
她轻轻说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骤然变色!
以她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轰然爆发!那不是仙力的清圣,不是魔气的暴戾,也不是妖力的诡谲,而是一种回归太初、包容万物、亦可湮灭万物的——混沌!
无色、无形,却又充斥天地每一处角落。空间像脆弱的琉璃般开始扭曲、崩裂,现出后面深邃幽暗的虚无。时间在此地失去了意义,时而加速飞逝,时而凝滞倒流。百万仙兵结成的战阵,那足以碾碎一方大世界的煌煌军威,在这混沌之力的席卷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
仙兵身上的神甲宝衣,手中的神兵利刃,连同他们苦修千载万载的金身仙元,在那混沌之气掠过时,连一丝挣扎、一声惨嚎都未能发出,便化作最精纯的灵气,旋即又被混沌同化,归于虚无。
魂飞魄散,真正的形神俱灭!
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百万大军,下一刻己荡然无存,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那肆虐的混沌气流,以及破碎的时空裂痕,证明着方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
花千骨依旧站在原地,白衣胜雪,不染纤尘。她甚至连手指都未曾抬起一下。仿佛抹去百万仙神,于她而言,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点微尘。
她抬起眼,目光穿越重重破碎的虚空,望向了某个方向。那里,是长留山。
……
长留山,绝情殿(此乃白子画居所,与六界之巅的绝情殿同名而异处)。
云海缥缈,山巅清寒。一株千年桃花树下,白子画一袭白衣,静坐抚琴。琴身古拙,正是以世间至寒之物——断念木所制。
琴音泠泠,初时如高山流水,清越空灵,透着遗世独立的孤寂。然而,就在六界之巅的混沌之力爆发、百万仙兵湮灭的同一刹那——
“铮!”
一声刺耳裂帛之音炸响!
白子画指尖下的琴弦,应声而断!殷红的血珠,从他按弦的指腹沁出,滴落在冰冷琴身与洁白衣袍上,晕开点点红梅,触目惊心。
但他恍若未觉。
他猛地抬头,一向古井无波、清冷如冰的眸子里,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某种深埋骨髓的剧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他身侧,那柄随他征战千年、诛魔无数的佩剑——断念剑,正自主地发出剧烈无比的嗡鸣!剑身狂震,道道凌厉无匹的剑气不受控制地西散迸射,将周围的云海绞得粉碎,连虚空都留下道道白痕。
断念剑,因她而铸,因她而名。此刻,它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
不,不完全是主人。是那股力量……那股凌驾于万物之上,源自世界本初,足以让诸神战栗、让法则崩坏的……混沌之力!
还有那力量深处,一丝熟悉到令他灵魂悸动的……魂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