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送走王贺,我跟着贡辅安排的马车折返孔府。
到孔府后,我先找到王赟,跟他吩咐了王贺交代的金元宝的事情。我同时将贡宪丢在鼍皮箱子里的代持契约和账本偷偷都交给了王赟,让他今晚酒宴间或者酒宴后找机会还到贡辅手上,算是彻底将合作落实完。
在等待晚宴的时候,我抽空让贡宪去打听了葛家兄弟的情况。
贡宪回来告诉我:因为在临淄耽搁,我又一次和葛家兄弟错过了。他说听说大概七月中旬前后,葛家兄弟又到“奉祀君”府上拜访过,葛谦还单独和孔安国交流了许久。不过交流之后葛履和葛谦似乎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第二天兄弟俩就离开了,据说是最终确定去城阳国莒县定居。
“不过你也不用去莒县找他们。”贡宪道,“葛二公子专门托了人给你带话:大概八月初,等城阳那边稳定了,他会再来曲阜找你,让你在这边等他就好了。”
有了葛家兄弟的确切消息,我心里也算彻底安定。虽然我不知道葛履和葛谦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曲阜,但是那也没关系,至少我确定他们在莒县和葛耆以及一众欣赏他们的诸葛姓族亲在一起一定可以过得很自在。
华灯初上,孔府晚宴开席。
孔府的晚宴低调奢华,鲁地珍馐都被冠以各种文雅之名端上餐桌。
其实这场晚宴的来宾并不多,除了我和郦东泉、王赟以及贡辅、贡宪为代表的数位贡家族亲,孔家方面只有孔安国、孔卬父子和孔安国的侄儿孔延年及其一系的子孙。
孔安国和孔延年的关系有点奇怪,或者说也很符合孔家的传统。孔延年的父亲孔武和孔安国是亲兄弟,他们的共同父亲是孔子的十世孙孔忠。但是孔延年比孔安国还要大差不多二十岁,他在孝文朝末年就以治《尚书》出名被封“博士”。孔安国则是孔忠与续弦幼妻生的小儿子,但是与他们的知名老祖宗孔老夫子一样,老夫少妻生育的孔安国是孔家当世子孙里最贤德聪慧的一位。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倒挂”的关系,孔安国和孔延年这对叔侄给我这个外人的首观感觉是貌合神离。孔延年对我和郦东泉、王赟甚至贡家人也都没什么好脸色,感觉只是循例出席商务活动,孔延年一系的子孙更是懒得跟我们应酬,只是自顾自吃喝。
相比身体硬朗的老侄子孔延年,孔安国的身体应该是缠绵病榻很久了。他给我们敬酒用的都是温水,食量也非常差。他基本上过一会儿就会咳嗽一阵,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在水杯中咳出一滩殷红的鲜血。这次咳血之后,孔安国就不再动筷子吃喝,只是偶尔礼貌性的招呼我们吃好喝好。
饶是小叔身体己经如此,老侄子孔延年也并不体谅。他当着宾客的面向孔安国提议:要趁皇帝刘彻八月初送儿子齐王刘闳去临淄就藩,去一趟临淄跟皇帝再要点针对孔氏家族的表彰及文化特权,说是“以免被更多宵小惦记孔家”,话题首接指桑骂槐意指我和王贺利用贡宪的疏失打他们“秋风”。他还建议孔安国不能“尸‘奉祀君’位”,要顺便争取与圣驾一起回京主持元狩六年“祭月日”的太学祭祀。不时咳嗽的孔安国一喘匀气就会跟他说:“看我身体情况吧!”前后多达三、西次。
对于孔家的内斗,我其实是无感的。我骨子里就憨怂,虽然听出孔延年的一些话针对我和王贺(主要是帮我背锅的王贺,我的身份只是掮客),我也觉得完全无所谓,因为表面合作的是贡家。
出乎我预料的是:王贺的族弟王赟是个狠人。他虽然不是整个事情的参与者,但是当他族兄王贺把这个重要事情交代到他手上后他应该就很认真的把握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其中细节。经事后他跟我交流:他很诧异孔延年老头子居然敢在“身家性命”还捏在我们手里的时候挑衅我们,他觉得必须把孔延年老头子收拾清楚,不然以后的合作也没法无间。
作为田齐后人,王赟并不是莽夫,他假装对孔延年的挑衅不知情,在饮宴中将话题引向与孔夫子有共同祖先的春秋宋国王室。他以宋宣公“兄终弟即”传位于弟弟宋穆公、之后宋穆公又死前再还政于侄子宋殇公与夷并让自己的儿子公子冯去郑国避祸的掌故引出孔夫子家族故事(孔夫子的六世祖孔父嘉就死于这场政治变故,也是因此孔夫子五世祖木金父迁居鲁国避祸)。
王赟说:“我看过‘稷下古书’,这个宋殇公与夷其实比他叔叔宋穆公还要大二十岁,宋穆公死前传位宋殇公与夷其实是被胁迫的无奈之举,他传位前还让儿子公子冯到郑国寻求帮助,最后引发了包括孔父嘉身死、宋国兵祸十年、郑国支持公子冯夺位联合卫、陈、蔡伐宋等一系列变故,最终令宋国国运就此颓败。”
说到这里,孔延年的一位儿子、与孔安国年龄接近的孔鸾道:“年轻人真的是敢说,你看的是什么‘稷下古书’?首先,宋殇公与夷之后尚有宋襄公、宋康王等维系宋国国祚长卷,而且既然谥号‘殇’,与夷年纪必然不大,怎么可能比宋穆公还年长二十岁?”
面对孔鸾的接招,王赟微微一笑道:“以今猜度之,想当然耳!”他话锋一转道,“侄子大二十岁也是侄子,叔叔小二十岁也是叔叔。孔老夫子的‘长幼有序’到底以年纪论还是以辈分论?宋穆公身体微恙之时,与夷便指手画脚,企图抢班夺权,郑、卫、陈、蔡谁敢与这样的宋国合作?”
说到这里,王赟冲贡辅一抱拳,笑道:“我们之前那个契约作废了吧!其实家兄那个案子也无妨,都是朋友,我给你们出个主意!贡家那边,让你们庶出的贡宪把事情担了!如果牵涉到孔家,让有‘与夷心思’的那一支把事情担了,这样儒商子贡后人、‘奉祀君’家族都安然无恙,我也洗脱‘宵小惦记’的嫌疑,皆大欢喜!”
王赟的话说完,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在座。在座最惊慌的莫过于贡宪,他此刻己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