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冲林氏还了个礼道:“嫂子您好!我是北境边防军司马李道一,我义父李乙是葛大哥父亲至阳老先生的稷下同学,今天多有叨扰!”
但见这位林氏气质非常好,虽然面貌没有李小花漂亮,但明显是受过很好教育的人家出来的妇人。林氏冲我笑着点点头,再行了个礼就要退去后堂,葛履忙将鲤鱼和蔬菜交给她,我也赶紧将之前准备的茶叶和“八稷布”给了她。葛履这才看清楚我不但送了茶叶还送了布匹,忙对我道:“这太贵重了吧!不行不行!”
我忙道:“葛大哥,瞧您这话说的!我义父和至阳老先生的交情还不如这匹布吗?”
葛履听我这么说才让林氏收了布匹,去后堂准备晚饭。
送走林氏后,葛履让我落座就去打水煮茶,水煮好后葛履特意将我刚买的茶叶拆封泡好。泡好茶,葛履让我自己先饮,他则把书箱带去了后堂。
不大一会儿,葛履再返回时领出一个约摸而立之年的男子。这位男子与葛履有六成相似,个子比葛履更高些,身材也更壮一点。与葛履的一脸慈祥不同,这位壮年汉子的脸上还是有些许桀骜之气的。
我估计这位男子应该就是县学门房说的葛履的弟弟葛谦了。葛谦的装束比较随意,穿着补丁落补丁的长衫,脚上一双满耳草履双大拇指都破了洞,露出里面裹着的麻布内衬。
葛履将我与那位壮年男子作了相互介绍,那男子果然是他弟弟葛谦,葛履说葛谦目前尚未婚配,所以和他也没分家。
葛谦很礼貌的跟我打了招呼,招呼我不必拘谨。葛履将刚泡好的茶给他倒了一杯,告诉他是我送的茶叶。葛谦将茶吹温,然后一饮而尽,道了句“好茶!”就将茶壶里的茶都倒在一个大杯子里,又重新从壶里将茶倒满,对我道:“道一兄弟,我的丹青正画到一半,先不陪你了,见谅!”
我笑着点点头,正准备说:“葛二哥自便!”还没开口,葛谦便兀自端了茶杯,朝我笑笑回后堂去了。
待葛谦离开,葛履尴尬赔笑道:“道一兄弟不要见外,我弟弟一向少见生人。他从小就和几个读书、抚琴、下棋和弄丹青的朋友玩,现下一有空也就知道读书、抚琴、下棋弄丹青,自己的终生大事也不着急。不过其实我弟弟人很善良,从不跟人红脸,农忙时家里的田地都是他在打理,绝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人。”
我笑道:“至阳老先生的公子、您的弟弟怎么可能不善良呢?”
跟我解释完,葛履一边招呼我喝茶,一边拿出县学学生的课后作业开始批改。他用毛笔沾着朱砂对每卷竹简作批注,非常认真,因为视力关系,也非常吃力。
我坐在案几对面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葛履批改学生的作业。过了一会儿葛履不好意思的对我说:“道一兄弟,实在抱歉啊!现在有钱买竹简写功课的学生不多,我必须仔细批改才对得起他们的家长,怠慢之处请见谅啊!”
我忙道:“无妨无妨!葛大哥忙您的就好!我自幼也跟义父学习识得几个字,葛大哥如果有书卷让我‘开卷有益’就最好了!”
听我这么说,葛履喜道:“那敢情好啊!李兄弟要是不嫌弃就去我的书斋坐坐,先父生前的藏书还是很多的。”
我帮着葛履一起将茶水和竹简弄到后堂的书斋。葛履家里的书斋有两间,葛谦的一间关着门,葛履的一间比堂屋面积略小,里面堆满了竹简书,给我的感觉比汲黯的藏书都多。
葛履将茶煮上,又把要批改的竹简放好,对我道:“道一兄弟,您自便啊!”
我笑着点点头,随手拿起葛履放在几案一角的一卷竹简,便打开看了第一卷。卷上没有标题,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些文字,好像都与货殖、食货、平准、轻重之类“经世济民”学说的术语有关。
葛履道:“道一兄弟,这是我自己胡乱写的一些粗浅认知,你最好还是读书架上的藏书好。”
我笑道:“葛大哥不愿意让我拜读您的大作吗?”
“那倒不是!”葛履道,“不怕你笑话,虽然我既不做生意也穷得叮当响,但是我平时挺喜欢研究经济之学、货殖之术的。”他顿了顿补充道,“都是些大而化之的个人见解,也不知道对错。不是不给你看,就怕看了耽误你时间。”
“哪里!”我忙道,“葛大哥总是这么谦虚,能拜读您的大作也是我义父让我来结交你们的原因啊!”
听我这么说,葛履道:“那样的话,道一兄弟请便!”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鄙人的一些观点与现下的朝廷施政纲领不完全一致,道一兄弟看看就好,不必当真!”
我点头示意请葛履忙手头的批改作业,旋即将目光在竹简上认真阅读起来。
我在汲黯那里读过两类涉及货殖类的著作,分别是战国卫鞅的《商君书》和《国策》、《国语》等“纵横家之书”里对子贡、吕不韦等商人事迹的记载。此外在之前听司马迁和李敢的聊天时也听过司马迁对货殖的见解。
在《商君书》和司马迁对货殖的见解中,都提出了“重农抑商”的思想,《国策》、《国语》等“纵横家之书”里对子贡的“分庭抗礼”、吕不韦的“奇货可居”虽持肯定态度,但是也认为这两人是以商业手段完成政治目的,并不认为他两人是纯粹的商人。
但是葛履的笔记观点和卫鞅及司马迁完全不同,葛履认为商人是有其存在的独立价值和存在必要的。他认为:上古时期人无余财且生产工具落后,所以所有人都要从事农业生产才能养活自己。
之后以部族为单位有了剩余物资,于是产生物资交换,就会有专门从事此道的人负责这种交易的沟通。而随着中古之后“家天下”时代的来临,家族有了财富积累和交换需要,商业的兴起成为必然,其在殷商时代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而在春秋时期,因为诸侯林立,各诸侯国之间的物资交换需求也与日俱增,由是产生了很多著名的商人,玄高、子贡、计然、白圭、范蠡、漪顿……皆是其中代表,管仲更是以经济手段“鹿之谋”、“齐纨鲁缟”达到“不战而屈燕”、“不战而屈鲁”的效果。期间也涌现出如范蠡的“三散家财”、子贡的“以商养学”、白圭的“人弃我取”、计然的“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等掌故轶事。而到了战国中后期,因为诸侯兼并加剧,特别是后来统一战争的需要,人口出现逆增长,商业氛围更是受到极大破坏,所以“农战为本”的思想成为主流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一首影响到汉初。到文景之治后,社会生产力得到很大恢复,西汉也形成了前十名的汉商家族。但是因为“重农抑商”思想一首处于主流地位,工商之民社会地位不高,圣人之学更是耻于研究商业本身的价值和规律。
读到这里,我对葛履的学说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他的学说与儒、道、墨、法等传统学派完全不一样,他可以算是一位专门研究食货之学、工商之术的“经济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