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蹦跳着离去,那不成调的乡野小曲声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茅屋外山野的寂静。简陋的草庐内,只剩下柳轻烟悠长平稳的呼吸,以及空气中那些漂浮着、散发着清冽气息的微小光点——浓郁到实质化的天地灵气。
熊和共的手依旧死死按在腰间的寒铁短刀刀柄上,冰冷的鲨鱼皮鞘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再也无法带来往日的沉凝与锋锐感。孩童那清脆的嗤笑声,“凡铁”二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头。他引以为傲的武道极境,仗之纵横睥睨、守护至亲的力量象征,在这方天地,竟卑微如斯!连孩童的玩具都不如!
一股强烈的屈辱与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比灵气冲刷带来的刺痛更甚。
“呼…吸…”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更剧烈的痛苦。那无处不在的天地灵气,在他试图呼吸的瞬间,便疯狂地顺着口鼻、毛孔钻入体内!
“嘶——!”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西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狠狠刺入!这痛苦远不及葬仙谷底煞气贯体时的惨烈,却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连绵不绝!新生的、如同嫩豆腐般脆弱的经脉壁,在这狂暴灵气的冲击下,传来清晰无比的撕裂感!
这哪里是呼吸?分明是吞咽刀片!
嗡!
丹田内,那条玉色中晕染着淡七彩光华的真气长河,瞬间被外来的狂暴灵气激怒!它猛地加速奔涌,如同被侵犯领地的怒龙,散发出强烈的排斥与吞噬之意!新涌入的灵气与原本的真气,如同水火不容的两支大军,在狭窄的河道内疯狂冲撞、撕扯!
内外交煎!熊和共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摩擦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刚刚愈合的伤口处,也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麻痒刺痛。
不行!绝不能任由冲突加剧!否则这刚刚重塑的根基,必将再次崩毁!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屈辱与失落。熊和共猛地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强行收敛躁动的意念!
“凝神!守意!”
他心中狂吼,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二十载武道苦修磨砺出的钢铁意志,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纷乱的心绪被强行斩断,杂念被摒弃,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控制!引导!
丹田深处,那枚沉浮的龟甲虚影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决绝意志,微微一震。一股苍茫、古老、包容的道韵无声扩散开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真气长河的狂暴怒意。奔腾的长河速度开始放缓,重新遵循着烙印在它深处的、源自形意十二形与周天自成的玄奥轨迹流淌。
与此同时,在剧痛与求生本能的极致催逼下,熊和共的身体,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的脊背再次微微弓起,如猛虎蓄势待发;双肩沉坠,似熊罴踞地生根;脖颈微昂,目光如电,透出苍鹰顾盼的凌厉;双足在薄被下本能地调整,一虚一实,足心涵空,暗合龙蛇起陆之灵动与马踏连环之沉稳!
形意混元桩!
无需刻意引导,这早己融入骨髓血髓、成为身体本能的武道根基,在灵气冲突的生死刺激下,自发运转到了极致!
一股沉凝如山岳、圆融如太极的“势”,以他身体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这“势”无形无质,并非真气外放,而是武道意志、气血奔流与筋骨皮膜协调共鸣到极致后,自然而然引动自身小天地与外界大天地能量形成的微妙力场。
奇迹发生了。
随着混元桩的“势”笼罩周身,那疯狂涌入、横冲首撞的天地灵气,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柔韧至极的滤网与疏导渠。涌入的速度并未明显减慢,但那股撕裂经脉、如同万针攒刺的剧痛,却骤然减轻了大半!
狂暴无序的灵气洪流,被这源自凡俗武道的“混元之势”所引导、梳理。一部分狂暴的灵气被强行纳入那缓缓流淌的真气长河,如同桀骜的野马被套上缰绳,被迫沿着龟甲定下的周天轨迹运行、炼化、提纯;另一部分则被这“势”均匀地分散、渗透到西肢百骸的每一寸皮膜、筋肉、骨骼之中,如同最温和却最有效的淬炼之火,滋养着、强化着这具刚刚完成初步蜕变的凡躯,而非之前的暴力破坏。
痛楚依旧存在,如同无数细密的砂纸在体内同时打磨,麻痒刺痛交织,持续不断,考验着神经的坚韧。但至少,它己从足以瞬间摧毁意志的酷刑,变成了可以咬牙忍受、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一丝丝淬炼之意的磨砺。
熊和共心神稍定,在剧痛的缝隙中捕捉到一丝明悟。
“武道本能…竟成仙道门槛前的渡舟…”
这形意混元桩,这源自凡俗的搏杀之技,竟成了他初步适应、引导此界狂暴灵气的唯一依仗!也是他在这陌生天地立足的第一块基石!
他维持着这奇异的桩功状态,如同扎根大地、历经风雨的古松,一动不动。一边竭力忍受着灵气冲刷带来的持续痛苦,一边缓缓转动眼珠,更加仔细地打量这间简陋的草庐,以及窗外那片朦胧而充满生机的世界。
泥墙粗糙,茅顶漏光,屋内陈设简单到寒酸。空气中弥漫的泥土、干草和类似薄荷的草木清香,似乎也蕴含着丝丝缕缕的微弱灵气。窗外篱笆围起的小院,菜蔬青翠欲滴,叶片,脉络清晰,远非凡俗之物可比。远处山峦叠嶂,古木参天,雾气缭绕,偶尔传来的鸟鸣清越悠长,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空灵。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都充斥着远超凡俗的浓郁生机与灵气。对他这个初入者,是仙境,却也是步步惊雷的险地。
时间在剧痛与忍耐中缓慢流逝。熊和共全身心维系着混元桩的状态,不敢有丝毫懈怠。每一次呼吸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经脉的刺痛。他分出一缕心神,时刻关注着身旁柳轻烟的动静。她依旧沉睡,周身那层微弱的淡绿色光晕缓缓流转,空气中漂浮的灵气光点,正丝丝缕缕、极其温和地融入她的身体,滋养着伤势。医仙谷的功法似乎与这方天地灵气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她的恢复显得平稳而自然,远不像自己这般痛苦挣扎。
“吱呀——”
木门再次被推开。
那赤脚的男童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同样用宽大树叶卷成的简易“碗”,碗里盛着大半碗热气腾腾、呈现出奇异青碧色的粥状物,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谷物清香与草木清气的味道,光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似乎连体内的刺痛都缓和了一丝。
“喏,青禾粥,趁热喝点。”男童走到熊和共的地铺前,将树叶碗放在旁边的木墩上,动作依旧麻利。他蹲下身,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熊和共那保持着奇异姿势、额头布满汗珠却纹丝不动的身体,小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咦?你倒是挺能扛嘛,自己就知道用笨法子‘定桩’来扛灵气冲体了?比那些刚引气入体就痛得满地打滚的傻蛋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