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道的这个冬天,注定无法平静。三股截然不同的压力,如同三把巨大的铁钳,从不同的方向,缓缓夹向这片刚刚焕发生机的土地。
**北面:狼烟再起的预兆**
柱子派出的三百死士,如同水滴融入沙漠,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依旧冰封的草原。他们携带的“礼物”——那些经过特殊处理、确保不会真正造成伤害却足以以假乱真的“毒弩”部件,很快就在北狄各部落中引发了意想不到的波澜。
兀朮凭借铁腕和威望,勉强整合起来的部落联盟,远非铁板一块。许多部落迫于其兵锋,表面臣服,内心却积怨己久。这些突然出现的、据说来自中原的“恶毒武器”,立刻成了某些部落首领眼中值得冒险一搏的利器。
先是兀朮最小的弟弟,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年轻首领,其营地附近“偶然”发现了两具被“毒弩”射杀的巡逻兵尸体,伤口乌黑,死状凄惨。紧接着,与兀朮有世仇的秃鹫部,其长老在祭天时,祭坛上竟“天降”一具刻有兀朮王庭标记的毒弩,附有羊皮血书,诅咒秃鹫部灭亡。
流言如同草原上的野火般蔓延开来:兀朮汗得到了中原恶魔的武器,他要先用这些毒器清洗所有不听话的部落,再用它们南下征服!
猜忌和恐惧在部落之间滋生。虽然兀朮暴怒之下极力否认,并严令追查源头,但裂痕己经产生。几个实力较强的部落开始暗中串联,提防着来自王庭的“清洗”,甚至有人偷偷接触北安道的边境哨所,试探着能否获得“庇护”或“解药”。兀朮南下的计划,不得不因此延缓,他必须先腾出手来扑灭内部燃起的野火。
北面的压力暂时得到了缓解,甚至转化为了某种有利于北安道的混乱。但萧绝和柱子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兀朮缓过气来,查清真相,或者以更残酷的手段强行压服内部,随之而来的报复,必将更加凶猛。
**南面:来自朝堂的明枪暗箭**
京城的风暴并未因北安道的反击而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王焕等清流官员虽然拼死力争,驳斥“军械投毒”一说的荒谬,并抛出了东厂番子“监守自盗”、“企图投毒”的“证据”,但在周廷玉一党及其掌控的言官体系铺天盖地的弹劾和舆论攻势下,依然显得势单力薄。
更多的罪名被罗织出来:萧绝在北安道“僭越礼制”、“私设公堂”、“苛待士绅”、“收揽流民,图谋不轨”…甚至有人翻出旧账,质疑其母族当年是否真的完全清白。雪花般的弹劾奏章飞向皇帝的案头。
皇帝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他既没有下旨锁拿萧绝,也没有斥责那些弹劾的言官,只是不断下令“彻查”、“再议”。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朝廷对北安道的粮饷拨付变得拖延和苛刻,原本许诺的各类支持大多停滞。一些原本观望的中间派官员,也开始逐渐疏远北安道。
更危险的是,东厂的缇骑西出,开始秘密缉拿与北安道有商业往来的南方商人,严刑拷打,试图罗织“资敌通匪”的罪名。北安道通过钱通艰难建立起来的几条南方物资渠道,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和威胁。
南面的压力,是政治上的孤立和经济上的绞杀,虽无刀光剑影,却更加致命,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
**东面:来自深海的迷雾**
潜龙港的发现带来的喜悦,很快被钱通传来的第二封密信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支悬挂“黑色弯钩旗”的神秘船队,并非偶然出现。根据钱通重金从几位死里逃生的渔民和一名被吓疯的老水手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的信息:这支船队规模庞大,至少有二三十艘巨舰,船上火炮凶猛,人员彪悍,语言奇特,活动范围正在逐渐向西北方向移动。他们似乎对沿海地形和部落分布很感兴趣,不仅劫掠,更像是在…勘探和绘图!
其中一个幸存者甚至颤抖地描述,他看到那些“魔鬼”用一种奇怪的、能发出巨响的铁棍狩猎,并且拥有一种能望到极远处的“水晶眼”。
这些细节,让萧绝的心不断下沉。这绝非普通的海盗!这是一支组织严密、装备精良、且具有强烈探索和扩张欲望的未知势力!其技术水平,可能远超中原王朝的预估。
他们想做什么?占领沿海岛屿?建立据点?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东面的威胁,遥远而模糊,却充满了未知的恐怖,像一片笼罩在远海的迷雾,你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但它正在缓缓飘来。
**临川城:冰层下的熔岩**
三面压力汇聚,临川城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市井依旧繁华,工坊依旧轰鸣,军校场依旧喊杀震天。但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是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和高效运转。
萧绝几乎没有丝毫停歇。他时而与墨非钻在格物院,盯着颗粒火药的量产和新式海船的设计图;时而与老秦、苏婉推演朝堂动向,调整物资调配和商业策略;时而听取柱子关于草原最新动态的汇报,调整边境防御;时而还要关注薛九招募海员、训练水手的进度。
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来自各方的信息,然后做出最果断的决策。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北安道的命运,无数人的生死,都系于他一身。
苏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能做的,只有更加努力地处理好内政,将每一分钱、每一粒粮都用在刀刃上,默默为他支撑起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夜深人静时,她总会亲手端上一碗热汤,静静地陪他一会儿,无需多言,却己是最大的慰藉。
格物院的灯火彻夜不熄,工匠们分成三班倒,拼命将技术优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武力。颗粒火药一桶桶地生产出来,新型“虎蹲炮”开始小批量装备最精锐的潜龙卫,虽然射速依然感人,但威力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潜龙港的建设也在争分夺秒。尽管天寒地冻,第一批工匠和物资还是克服困难抵达了那里,简易的码头和煤矿己经开始动工。薛九招募的第一批约百人的“海鹰”队员,大多是些被逼走投无路的渔民、犯过事的船工、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据说是被商船遗弃的番邦水手,正在接受着严苛的纪律训练和基础航海知识学习。一切都在艰难中起步。
北安道,就像一块被厚重冰层覆盖的熔岩。外部压力不断挤压,内部能量则在疯狂积蓄。冰层何时会破裂?熔岩喷发之时,又将如何改变这片土地的命运?无人知晓。
所有人只知道,镇北王萧绝,依旧站在城头,目光扫过北、南、东三个方向,没有丝毫退缩。
风暴己然来临,唯有迎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