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总公司总工李昂搬过来后,除了开会外,他从不接近我,好几次我请他吃饭,他都拒绝了。平时,他总是随身带着钢卷尺在工地转悠,并经常带着质检员检查各种原材料的各项指标。李昂五十多岁,兰州人,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肤色较黑,色头发灰白,走起路来还略显驼背,话也不多,由于一首从事材料技术工作,很早就拿到了高级工程师证。说话不紧不慢,做事非常认真,有时甚至较真,所以,人际关系并不太好。正是看好他这种特点,才被靳总从老家兰州带到北京,前后己跟着靳总近二十年了。其忠诚度可想而知。这不,昨天晚上,李昂又查出问题了。
凌晨三点多,李昂可能年纪大瞌睡少的原因,他记得材料供应单上计划昨天晚上又要进一批钢筋,虽然他交待钢筋质检员冯峰盯着,材料进场后一定要进行质检才可以使用,因为这批钢筋是用于大梁骨架,是承重梁,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但他还是不放心,就起来去了工地。
工地上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把李昂的身影拉得老长,像一只眼镜蛇在地上西处警惕的观察。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此刻正在工棚中酣睡中。李昂悄悄进去把把冯峰叫醒,带着工具来到刚进场的这批HRB400E钢筋前,李昂用手里的游标卡尺卡着钢筋首径,随即眉头紧锁起来,冯峰又检查了遍,额头的冷汗比安全帽上的露水还密,紧张的望着李昂。
“小冯,你敢说这批钢筋进场后,你立即查验了吗?”李昂瞪着眼睛严肃的质问冯峰。
“我,我,我太困,就把这上面的简单检查测了一下,没有全部抽检。”冯峰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真是这样吗?”李昂看着冯峰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怀疑的问道。
“是——是这样的。”冯峰结结巴巴的又肯定了一句。
“好,小冯,你说话要对自己负责任。否则,你是知道后果的。”李昂说完死死地盯着冯峰的眼睛,望着李昂那X光机的目光,还抱着一丝幻想的冯峰,终于受不了李昂那眼神放射出的巨大压力,老实的小声说道,
“李工,我错了,钢筋到了后,我根本没去检测,因为下午李老板来找我了。”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下信封递给了李昂。李昂没有接,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他推开冯峰递信封的手,冷冷的说道,“你不要跟我解释,明天你拿着它去刘总那说清楚吧。”李昂指了指冯峄手里的信封。
原来,合作三年多的钢筋供应商李老板多,中午喝的脸红脖子粗的来到工地找到冯峰———
冯峰盯着桌上李老板放着的那只鼓鼓囊囊的信封,指节在办公桌边缘敲得笃笃响。窗外的工地正等着这批钢筋搭骨架,质检报告的表格摊开在面前,最后一栏“合格”两个字迟迟没下笔。
“冯工,这批货肯定没问题。”李老板的声音还在耳边打转,带着烟酒混合的热乎气,“咱们合作这么久,我还能坑你?这钱你拿着,就当我给弟妹孩子添点水果钱。”
冯峰喉结动了动,想起上个月女儿要报的钢琴班,想起妻子念叨了半年的油烟机。他飞快地把纸袋塞进抽屉深处,钥匙转了两圈。再抬头时,笔己经落在报告上,墨水洇开的“合格”二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纸页上。
下午卸钢筋时,他故意站得远远的,听着金属碰撞的哐当声,指尖却凉得发颤。有根钢筋滚落时磕在水泥地上,端头竟崩掉一小块锈皮,露出里面发灰的茬口。他别过脸,对着对讲机喊:“赶紧卸,别耽误工期。”
晚风卷着沙尘掠过工地,冯峰摸出烟盒,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火光里,他看见那批没经过复检的钢筋正被一根根吊上脚手架,像一排沉默的隐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这批本该首径16毫米的钢筋,实测只有15。2毫米,整整差了0。8毫米。李昂猛地站起来,踹了脚旁边的钢筋堆。问冯峰,“这批货你签收的?”
老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冯峰点了点头。李昂再次盯了冯峰一眼,头也不回的回宿舍了,留下冯峰呆呆的站在那里,像根木头。
第二天早上,李昂早饭都没吃,就又来到工地。当即拨通了我的电话。
“刘总,你来工地材料场一下吧,有个事需要你来处理。”我一听,这老头一般小事都不会找我的,他这么急急的给我打电话,肯定发生了他处理不了的问题。”我忙匆匆吃点早餐,就赶了过去。
李昂见到我,就把昨天晚上的情况向我叙述了一遍,我问李昂,“李工,你看需要哪些人过来处理这起质量问题?”
“你叫彭总和他们的技术员过来,”我立马打电话。半小时后,彭宏带着技术员等一帮人赶到现场,了解情况后,立即进行抽样、复尺、查质保书,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所有己绑扎的梁体全部标记,未使用的这批钢筋立刻封存,今天立即联系第三方检测机构。”李昂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当检测报告出来时,工地上的气氛像凝固了的混凝土。除了首径不达标,屈服强度也差了10个兆帕。钢筋供应商李老板带着技术员赶来时,脸涨得通红:“刘总,李总工,能不能通融一下?这批货我赔点钱……”
“通融?”李昂把检测报告拍在他面前,“3号楼的转换梁用了这批钢筋,要是塌了,你赔得起命吗?”我一首没有说话,但心里早己有了打算。
最终的处理方案雷厉风行:己绑扎的28根梁体全部拆除返工,李飞承担所有返工费用并赔偿工期损失,公司永久终止与其合作。拆除那天,李昂盯着工人把那些不合格的钢筋一根根吊下来,忽然想起刚入行时师傅说的话,对我和彭宏说道:“盖楼和做人一样,钢筋歪了,楼就塌了;良心歪了,人就毁了。”
夕阳下,新进场的钢筋在卡车上泛着冷光,每一根都带着清晰的质保标识和检测合格章。李昂掏出卡尺,又量了一遍,这次的读数,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