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在烛火下微微发黄,字迹歪斜却清晰:“指甲缝里有绿泥,不是土。”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一紧。今日验尸时,第三具女尸右手蜷缩,指缝间确有一抹暗绿残留,程九娘取样后未及细查,便收进了证物匣。我曾以为是踩过湿泥所致,未曾深究。
可这孩子怎会知道?
我起身推门而出,夜风扑面,院中无人。墙角一道浅痕划过青砖——是布鞋底压过苔藓留下的印子,尚未干透。我顺着痕迹疾行,转至后巷窄道,月光被屋檐切作一线,照见角落人影蹲伏。
小拇指正用铁护甲刮取石板上的青苔,动作极轻,像在剥蝉翼。她将碎屑收入竹筒,又从袖中取出一片薄纸,对照比色。
“你跟踪我多久了?”我声音压得低。
她猛地回头,铁甲反光掠过眼底,却没有退。
“从你查盐税案那天起。”她说,“我知道你在找黑虎堂的证据。”
我盯着她手中竹筒:“为何帮我?”
“我没帮。”她摇头,“我在学。你说尸体不会说谎,那我就听它说了什么。”
她举起右手,铁护甲包住小指,“我爹死前押运漕船,见过太多命案。他说,活人会骗,脚印不会,青苔也不会。”
我默然。她并非随意采样,而是有章法地记录生长位置、湿度痕迹、附着基质。这般细致,不似孩童游戏。
“你看过多少尸体?”我问。
“七具。”她答得干脆,“两具淹死的,三具吊死的,一具烧焦的,还有一具……是你昨夜带回的辽人脚夫。”
她顿了顿,“他鞋底沾的泥,和赌坊外水桶边的青苔一样。”
我心头一震。
胡三娘的赌坊临河而建,三条漕道交汇之处。若毒盐经由水路转运,必经其码头。而死者鞋底残留物,正是连接陆路与水路的关键链环。
脚步声自巷口传来,程九娘提灯巡夜至此。她目光扫过小拇指手中竹筒,眉头骤锁,银刀己出鞘半寸。
“你在毁证?”
“不是。”我挡在中间,“她是来送线索的。”
程九娘未收刀,只冷冷看着小拇指:“你手里的是什么?”
“青苔样本。”小拇指不躲,“一来自死者指甲缝,一来自三娘赌坊外运水桶底部。颜色、纹理、含水量都一致,说明有人从码头走过,把同样的苔带进了凶宅。”
程九娘眯眼,接过竹筒凑近灯火。她以银刀挑出少许,置于白瓷片上,滴入醋液。片刻后,泛起微弱气泡。
“确实是湿木与铁钉交界处特有的共生苔。”她终于收刀入鞘,“这种苔只生在常年浸水的船板接缝,岸上少见。”
她看向小拇指:“你怎么认得?”
“我爹说过,漕船停靠三日,木头吸饱了水,铁钉锈出红沫,苔就沿着缝往上爬。”她低声,“他还说,这种苔踩进鞋底,三天都不会掉。”
程九娘沉默良久,忽然伸手,轻轻掀开小拇指右手指甲套。铁护甲滑开,露出多出的那一根小指,短而弯曲,指尖微偏。
“你藏这个,是为了采样方便?”
小拇指点头:“六指难握刀,但刮东西稳。我磨了铁套,刚好卡住多余的手指,又能当刮片用。”
程九娘眼中闪过一丝震动。她缓缓蹲下,与小拇指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没人叫我名字。”她低头,“他们都喊我小拇指。”
“从今往后,”程九娘声音沉稳,“你若愿学验尸,我可以教你。”
小拇指嘴唇微颤,终未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我正欲开口,忽觉耳畔风动。
破空之声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