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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灰烬里的种子(第1页)

城楼上的血渍被夜雨冲刷成蜿蜒的溪流,在青石板的凹槽里积成小小的水洼。李从珂跪在妹妹冰冷的身体旁,手指一遍遍抚过她棉袄上绣歪的狼头——那是去年中秋,她缠着绣娘学了半个月才绣成的,当时还红着脸说"等哥打了胜仗,就把这个缝在哥的战袍上"。

雨丝落在她微睁的眼睛里,像未干的泪。李从珂伸手合上她的眼睑,指尖触到她耳后那道浅浅的疤——那是小时候替他捡落在房顶上的箭簇,被瓦片划破的。那时候她才六岁,攥着染血的箭簇跑过来,举得高高的喊"哥你看",血珠子顺着她的小臂流进袖口,染红了大半个袖子。

"将军,雨大了。"亲卫举着蓑衣站在身后,声音哽咽。

李从珂没动。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妹妹的衣襟,混着她胸口未干的血,在地上积成一片暗红。他想起昨夜妹妹递来的姜糖罐,罐底还沉着她偷偷放的枸杞——她总说"哥总流血,该补补"。可现在,那些枸杞大概己经和碎瓷片一起,冻在南门的城砖缝里了。

"把周将军请来。"李从珂的声音比雨水还冷。

周德威来时,正看见李从珂用匕首割下妹妹棉袄的一角,上面沾着姜糖汁和血。老人的脚步顿了顿,咳得更厉害了,帕子上的血渍洇开,像朵残败的红梅。

"耶律德光的粮草营在西北二十里的山坳。"李从珂将那块布塞进怀里,匕首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我带三百死士去烧粮,您守好城。"

周德威刚要反驳,就看见李从珂掀起战袍——他右肩的箭伤还在渗血,渗进包扎的麻布,又顺着胳膊流进袖口,和妹妹的血混在一起。"将军!"老人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要想清楚,那山坳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能进,是死地!"

"死地才好。"李从珂扯回手腕,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我要让耶律德光知道,晋阳人就算死,也要拉着他的粮草一起烧!"他转身看向瓮城,那里的妇人们正把烧红的铁矛插进雪堆,蒸汽裹着火星腾起,像群挣扎的火蝶,"您看,她们都在等。等我们烧了粮草,等契丹人饿肚子,等明年开春,把新麦种撒进地里。"

周德威望着那些在雪地里忙碌的身影,突然老泪纵横。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守雁门关时,也有个姑娘这样站在雪地里,举着刚烙好的饼喊他"周大哥",后来那姑娘死在契丹人的屠刀下,他把她的骨头埋在了关隘的墙根里,第二年春天,那里竟冒出了丛狗尾巴草,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地朝着关内的方向。

"老臣陪你去。"周德威抹了把脸,将染血的帕子塞进怀里,"我这把老骨头,正好给弟兄们挡挡箭。"

李从珂刚要拒绝,就听见城下传来骚动。趴在垛口往下看,只见王婆领着十几个妇人,推着辆板车往城门走,车上堆着捆好的干柴,柴捆里插着裹了松脂的布条。

"王婆,你们要做什么?"李从珂大喊。

王婆仰起头,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灶灰,声音却亮得像铜锣:"将军要烧粮草,老婆子们帮着引火!这些柴都是晾干的榆木,沾了桐油,一点就着!"她拍了拍身边的姑娘,"这是我侄女儿,刚没了男人,她说要去给爷们报仇!"

那姑娘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手里却紧紧攥着把菜刀,刀背磨得锃亮——那是她男人生前用来切菜的刀。

李从珂看着城楼下越来越多的人,有扛着斧头的木匠,有拎着药箱的郎中,甚至还有个瞎眼的老汉,由孙子牵着,怀里抱着捆艾草,说"这草烧起来烟大,能呛得契丹人睁不开眼"。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把城砖照得泛着青白的光。李从珂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转身对着周德威深深一揖:"老将军,守好这城。等我们回来,一起喝王婆熬的姜糖水。"

三百死士在三更时分出发,每个人的腰间都系着束艾草,怀里揣着块沾了姜糖汁的城砖——那是王婆她们连夜从南门的碎瓷片里捡出来的,用布包好,说"带着这个,就像带着家"。

李从珂走在最前面,妹妹的那块布被他缝在了衣襟内侧,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布料上残留的、属于姜糖的微甜。队伍穿过结冰的护城河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哼歌,是晋阳的童谣,"烧呀烧,烧呀烧,烧得狼崽没处逃",哼着哼着就变成了哭腔,哭着哭着又接着哼。

山坳里的契丹哨兵大概是冻僵了,首到死士们摸到粮草营外的栅栏,才听见几声含糊的咳嗽。李从珂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死士们纷纷将艾草捆在箭上,点燃后拉满弓——月光下,带着火星的箭像群红色的蝗虫,齐刷刷地扑向粮草堆。

"着火了!"契丹人的叫喊声刚起,就被更剧烈的爆炸声淹没——死士们把仅有的几桶火油浇在了草料上,火舌舔舐着油桶,轰然炸开的火焰映红了半个夜空。

李从珂挥刀劈开冲过来的契丹兵,刀刃上的血珠被热浪蒸腾成白雾。他看见周德威的侄子周勇被三个契丹兵围在中间,那孩子才十五岁,出征前还缠着要他的狼头令牌玩,此刻却咬着牙,用断了的枪杆插进了一个契丹兵的咽喉。

"走!"李从珂大喊,挥刀砍断栅栏,"按原路撤!"

撤退的路上,他听见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是耶律德光的亲卫骑兵。周勇突然扑过来,把他推出老远:"将军快走!我断后!"这孩子的胳膊己经被砍得露出了骨头,却依旧笑得灿烂,"告诉俺叔,俺没给他丢人!"

李从珂被亲卫拽着往前跑,听见身后传来周勇的呐喊,混着马蹄声和刀枪碰撞声,像首惨烈的歌。他不敢回头,只能死死攥着怀里的城砖,砖角硌得胸口生疼,却让他保持着清醒。

快到山坳出口时,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射进前面亲卫的胸膛。李从珂接住倒下的亲卫,那人咳着血,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将军。。。。。。这是俺婆娘。。。。。。给俺绣的平安符。。。。。。帮俺。。。。。。带回去。。。。。。"

油布包里是块粗布,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安"字,针脚里还沾着棉絮——想必是夜里赶工,扎到了手。李从珂将布包塞进怀里,那里己经放着妹妹的布、王婆的城砖、周勇没说完的话,还有十几个士兵的嘱托。这些东西越来越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像团火,在他胸口烧得滚烫。

"快到了!"前面的死士大喊,"看见晋阳的灯火了!"

李从珂抬头望去,远处的晋阳城楼果然亮着灯火,像颗倔强的星子。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带着他和妹妹在城根下种麦子,妹妹总爱把种子往石缝里塞,说"石头缝里也能长出苗"。当时他还笑她傻,可第二年春天,那些石缝里真的冒出了青绿色的芽,顶着石屑,歪歪扭扭地往上长。

就像现在,他们这些被鲜血浸透的人,不也正在绝境里,往石头缝里扎根吗?

回到城下时,天己经蒙蒙亮。周德威拄着枪站在城门内,战袍上又多了几道伤口,看见李从珂,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回来了。。。。。。好。。。。。。"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完后,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李从珂——是半块焦黑的麦饼,和昨天递给李从珂的那半,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块。

"王婆。。。。。。王婆她们在熬姜糖水。"周德威的声音带着气音,"说。。。。。。说等你们回来。。。。。。"

李从珂接过麦饼,饼上的牙印还清晰可见,是周德威咬的。他突然再也忍不住,抱着老人的肩膀失声痛哭——不是为死去的妹妹,不是为牺牲的死士,是为这满城的烟火气,为那些在灰烬里也要发芽的种子,为这无论流多少血,都浇不灭的、叫做"家"的火苗。

城门内,王婆正领着妇人们往陶罐里舀姜糖水,蒸汽腾腾地裹着她们的白发和伤疤。有个刚失去丈夫的姑娘,正用袖子擦着眼泪,却把最大的一块红糖扔进了陶罐。阳光从她们身后照进来,将这些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像株株在废墟里倔强生长的庄稼。

李从珂望着这一切,突然明白妹妹临终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她是想说,晋阳不会倒。

因为这里的人,骨头是硬的,血是热的,就算烧成了灰烬,也能从石缝里,给春天顶出片新绿来。

他握紧怀里的麦饼,朝着那些忙碌的身影走去。姜糖的甜香混着硝烟味,在晨光里漫散开,像个温柔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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