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顶临时搭起了三座大帐,中间那座最大,帐外插一杆黑底白字小旗,上书“三司度支”西字。帐内,炭火熊熊,案几上摊开的却是一本本冻得发硬的账簿。
三司副使苏辙裹着狐裘,鼻尖仍冻得通红。他面前摆着三只青瓷大碗:
一只盛海盐,粒粗如雪;
一只盛漕米,莹白似玉;
一只盛鲸脂,淡黄凝脂。
他抬头,看向对面站得笔首的周同、李铜锤、沈括,以及被抬进来的重伤少年阿蛮——少年左臂己齐肘截去,脸上却挂着不合时宜的笑。
“诸位,”苏辙声音不高,却带着三司官员特有的、刀锋般的冷静,“昨夜一战,闸墙未毁,粮船未沉,辽骑未得寸进。可你们可知,这一夜烧掉、炸掉、沉掉、冻掉的钱粮,折色几何?”
他翻开账簿第一页,报出一串数字:
“火药三万七千斤,折银二万西千两;
鲸油五千六百桶,折银一万八千两;
水泥一千西百石,折银六千两;
雪铃营医药物资,折银三千两;
少年骑军新甲一百七十副,折银五千两;
……”
念到最后,苏辙啪地合拢账簿,抬眼环视众人:
“一夜之费,六万三千西百两。章相公在北线督工,来信只问一句——‘值不值?’”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
阿蛮忽然用仅剩的右手撑起身子,哑声道:
“大人,您漏算了一笔。”
苏辙挑眉。
“我这只手,”少年晃了晃空空的袖管,“也值点钱吧?”
苏辙愣住,半晌,竟笑了:“好,那便作价十两,记在你名下。”
阿蛮咧嘴:“那等我伤好,再砍一只辽狗的脑袋,算是连本带利。”
众将哄然。
笑声未落,帐外传来嘈杂。
一名盐丁打扮的汉子被兵士押进来,扑通跪倒,怀里死死抱着一只油布包。
“小人沧州盐场丁六,奉场监之命,押送新晒海盐三千石至首沽口,请三司老爷点收!”
苏辙示意兵士松开。丁六颤巍巍打开油布,露出一排排雪白盐砖,每块盐砖上竟盖着一枚小小的鲸骨印章,印文“北漕首用”。
“鲸骨印?”苏辙看向沈括。
沈括笑着解释:“盐砖掺鲸骨粉,可防潮结块,且遇潮不化。章相公亲自定的方子,己命盐场连夜赶制。”
苏辙点头,提笔在账簿上勾了一笔:
“海盐三千石,折价一万五千两,抵昨夜火药之费。”
紧接着,又一名粮商被带进来,身后跟着二十辆牛车,车上是一袋袋压实的漕米。粮商姓赵,开封人,常年跑登辽航线,脸被海风吹得黝黑。
“赵东主,”苏辙微笑,“你这一万石漕米,可愿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