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助会的活动室在村寨小学的旧教室里,黑板上还留着孩子们写的“欢迎回家”,粉笔字被雨水洇过,晕成一片温柔的白。老周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有人手里捏着刚纳到一半的鞋底,有人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点局促,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都坐吧。”老周把帆布包放在讲台上,掏出第七本笔记本,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今天咱们不聊过去的事,说说往后怎么过日子。小花她娘找了个刺绣的活,能在家做,厂家说只要咱们做得好,以后长期要货。”
角落里的小花娘猛地抬起头,手里的针线在布面上戳出个歪歪扭扭的洞。她是三年前被解救的,人贩子打断了她的腿,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总觉得自己是“废人”,要不是老周三番五次来劝,根本不肯参加互助会。
“我……我能行吗?”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手指绞着衣角,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怎么不行?”安欣转着轮椅滑到她面前,腿上摊着块绣了一半的桌布,上面是两只戏水的鸳鸯,针脚细密得像模像样,“你上次帮我绣的平安结,灯明哥说要拿去当护身符呢。”她指着桌布,“这是订单,五十块钱一个,做得快的话,一个月能挣两千多。”
小花娘的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可我腿不好,出门取货不方便……”
“我帮你取!”后排的大柱突然开口,他以前是严正明实验室的看守,后来幡然醒悟,成了互助会里最积极的志愿者,“我骑三轮车,每天都往镇上跑,顺便把大家的货一起拉回来。”他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就当……就当赔罪了。”
老周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我统计了一下,咱们互助会有八位姐妹会刺绣,三位大哥会木工,还有两位以前在餐馆帮过忙,能做辣酱。”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些,“县妇联联系了电商平台,说要给咱们开个‘重生小店’,专门卖咱们做的东西,利润全归自己。”
活动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声,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曾被当作实验体的23号女孩,现在大家都叫她阿月,她怯生生地举起手:“我……我会画画,能帮大家设计图案吗?”她从布包里掏出个速写本,上面画满了村寨的风景,吊脚楼的屋檐下总缠着圈光晕,“冰如姐说,我的画里有光。”
安欣立刻接过速写本,翻到画着蒲公英的一页:“这个好!绣在桌布上肯定好看!”她转向大家,眼睛亮晶晶的,“咱们还可以搞‘定制’,客户想要什么图案,就让阿月画出来,咱们照着绣——这叫‘独一无二’,能卖更高的价钱。”
正说着,门被推开,灯明扛着个大纸箱走进来,额头上还冒着汗。“老周,你要的缝纫机到了!”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拆开时露出三台崭新的电动缝纫机,“县扶贫办特批的,说给咱们互助会的‘启动资金’。”
小花第一个冲过去,手指轻轻拂过缝纫机的台面:“这比我娘的脚踏机高级多了!”她回头看向母亲,眼睛里闪着光,“娘,以后咱们不用一针一线慢慢缝了,能做更多活计了!”
小花娘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眼眶突然红了。她慢慢走过去,颤抖着按下启动键,缝纫机的针头上下跳动,在废布上绣出条歪歪扭扭的线,像条终于挣脱束缚的小鱼。活动室里一片掌声,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砸在衣角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方格状的光斑。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午饭,是老周从家里带来的红薯粥,就着阿月做的腌萝卜,吃得格外香。大柱给每个人盛粥时,特意把稠的留给带孩子的姐妹;阿月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小花,说“长身体要多吃点”。
“我以前总觉得,咱们这些人,就像被踩进泥里的草,再也首不起腰了。”小花娘喝着粥,声音哽咽却带着力量,“现在才知道,草也能聚在一起,长成一片草原。”
下午,电商平台的工作人员来了,教大家怎么拍照、上架商品。阿月的画被拍下来当封面,小花娘的第一个刺绣订单是只小兔子,买家备注“送给刚被解救的侄女,希望她像小兔子一样勇敢”。当订单显示“付款成功”时,整个活动室都沸腾了,大家围着手机欢呼,像孩子似的互相击掌。
老周坐在角落里,看着这热闹的场景,悄悄在笔记本上写下:“互助会不是同情,是抱团。就像冬天的柴火,凑在一起才能烧得旺。”他抬头时,正好对上安欣的目光,女孩笑着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轮椅旁的平安树盆栽,新抽出了两片嫩绿的叶子。
夕阳西下时,大家陆续离开,手里都提着要赶工的活计。小花娘推着缝纫机走在最后,大柱主动帮她扛着布料,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对互相扶持的家人。阿月站在门口,对着天空举起速写本,晚霞正给互助会的招牌镀上金边,她要把这道光画下来,绣在明天的新订单上。
老周锁门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个布包,里面是阿月留的画,画的是三十多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背景是冉冉升起的太阳。画的背面写着:“以前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废品,现在才知道,我们是被打碎又重新粘好的瓷,虽然有裂痕,却能反射更亮的光。”
晚风穿过操场,吹动了教室门口的风铃,那是用严正明实验室的废弃试管做的,里面装着孩子们折的星星。老周摸出手机,给刘畅发了条消息:“互助会的光,比想象中更亮。”
屏幕亮起时,刘畅正在主控室调试新的监测系统。她看着消息,突然在代码的注释里加了一行:“最坚固的防线,是每个普通人心里的光。”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像散落的星辰,而在遥远的边境村寨,那间旧教室里的光,正和这些星光一起,照亮着无数个平凡却坚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