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的改革专班办公室里,最后一箱文件被搬到车上时,冰如突然蹲在地上哭了。窗外的玉兰花刚谢,落了一地白瓣,像极了实验室里那些破碎的基因图谱。她手里攥着第17号实验体画的画,三个手拉手的小人被得边角发卷——这是她参与开发“基因编辑技术监管平台”的最后一天,明天她就要去国家生物安全研究所报到了。
“哭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刘畅递过纸巾,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桌上的台历被红笔圈着一个个日期:3月15日,严正明案一审判决;5月2日,监管平台上线;7月8日,第17号实验体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谢谢”……每个日期背后都藏着一段熬红了眼的夜晚,一段攥紧了拳的对峙。
冰如抹掉眼泪,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这是我给你留的后门程序,以后警队系统有漏洞,首接调这个就能查。”她顿了顿,声音发闷,“其实我不想走的,可是……每次看到那些基因序列,就想起地下室里的培养舱。”
刘畅抱住她,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在实验室待久了留下的味道,洗了三年都没洗掉。“去做你该做的事。”她拍着冰如的背,“你守住了技术的底线,我们才能守住人的底线。”
车窗外传来喇叭声,灯明探进头来,胳膊上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浅粉色。他刚从基层派出所回来,黝黑了不少,眼角的笑纹也深了:“再不走赶不上老周的退休宴了,那老头非说要敬你三杯。”
老周的退休宴设在城郊的农家乐,院子里的葡萄藤爬满了架子。他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胸前别着褪色的警徽,见人就拉着说自己整理的举报线索册:“一共三百七十条,查实了八十七条,不算给警队丢人吧?”他给刘畅倒酒时,手还在抖,“当年要是我再硬气点,老陈就不会……”
“过去的事了。”刘畅按住他的手,“您现在做的,比谁都有意义。”
酒过三巡,灯明突然被一群村民围住。上个月他帮村里找回了被拐三年的孩子,孩子的奶奶非要把家里的老母鸡塞给他,鸡扑腾着翅膀,惊飞了葡萄藤上的麻雀。“灯警官别走了呗,我们村还缺个片儿警。”有人喊着,引来一片哄笑。
灯明挠着头笑,露出两排白牙:“我申请调这儿来了,下周就报到。”他看向刘畅,眼里闪着光,“你还记得严正明案里那个被胁迫的司机吗?他儿子就在这村小学,我想看着他考上大学。”
刘畅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灯明捂着流血的胳膊,把证据箱死死抱在怀里的样子。那时他眼里的火,和此刻看着孩子们奔跑的温柔,原来从来都是同一种东西——对“守护”两个字的较真。
宴席散时,老周拉着刘畅的手,往她兜里塞了个布包。打开一看,是枚磨得发亮的铜质书签,和她母亲那枚几乎一模一样。“这是老陈的,当年他总说,法理之外还有人情。”老周抹着眼泪,“他要是能看到今天,该多好。”
回城的路上,冰如靠在车窗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幅画。刘畅翻开老周给的举报线索册,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伤痕会结疤,但不能忘了疼。”她突然想起严正明临刑前的最后一封信,字迹潦草得像要散架:“告诉17号,她的名字很好听,像我母亲种的栀子花。”
国家生物安全研究所的入职仪式上,冰如站在国旗前宣誓时,突然看到台下坐着第17号实验体的母亲。女人穿着干净的衬衫,手里捧着一盆栀子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仪式结束后,她把花盆递给冰如:“孩子说,让你种在实验室窗外,她说‘姐姐的电脑太亮了,需要点白颜色’。”
冰如抱着花盆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游行的队伍——今天是《生物安全法》实施一周年,举着标语的学生里,有几个戴着“基因志愿者”的徽章。她打开电脑,监管平台上显示着全国237家生物实验室的实时数据,绿色的安全灯一排排亮着,像黑夜里的星。
基层派出所的院子里,灯明正教孩子们踢正步。被拐的那个孩子腿有点跛,总跟不上节奏,他就蹲下来陪着练,汗水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有村民跑来喊:“灯警官,你上次帮找的牛又回来了!”他笑着应着,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那是被严正明的人打的旧伤。
晚上整理卷宗时,他看到刘畅寄来的信,里面夹着张照片:她穿着警服,站在新落成的警史馆里,身后是“严江案”的展品柜,玻璃罩里放着那本黑色笔记本和母亲的铜质书签。照片背面写着:“下周去看17号,她说想你了。”
刘畅推开康复中心的门时,第17号实验体正在画水彩。画纸上有蓝色的海,白色的船,还有三个手拉手的小人,这次她在旁边写了名字:“我、妈妈、刘姐姐”。女孩看到她,突然丢下画笔扑过来,抱住她的腰:“医生说我能上学了,和别的小朋友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女孩头顶的发旋上,像镀了层金。刘畅摸着她的头,想起冰如说的,孩子的基因序列正在慢慢稳定;想起灯明说的,村里的孩子都知道“拐小孩是坏蛋”;想起老周说的,新举报的线索越来越少了——原来伤痕愈合的样子,不是忘了疼,而是带着疼,一步步走向亮处。
离开康复中心时,她去了趟墓园。母亲的墓碑前放着束新鲜的雏菊,是冰如昨天来放的。她蹲下来,擦掉碑上的灰尘,轻声说:“妈,我们做到了。”风穿过松树林,沙沙的响,像极了母亲当年翻案卷的声音。
警队的改革还在继续,新的案件也在不断出现。刘畅偶尔会在深夜接到冰如的电话,说监管平台拦截了可疑实验;会收到灯明的短信,附带着孩子们踢正步的视频;会在信访大厅看到老周,他还是那句话:“小刘啊,这线索你得帮我看看……”
秋末的一天,刘畅在整理旧案卷时,发现冰如留下的U盘里有个隐藏文件夹。点开后是段视频:严正明在看守所里,背对着镜头,用手指在墙上画着什么。放大了才看清,是朵栀子花,画得歪歪扭扭,像个初学写字的孩子。
窗外的银杏叶落了满地,黄得像阳光碎成了片。刘畅合上案卷,起身走向会议室——新入职的警员正在宣誓,声音洪亮得震得窗玻璃发颤。她看着那些年轻的脸,突然想起很久前那个雨夜,她和冰如、灯明蹲在别墅外的竹林里,看着严正明的车消失在黑暗中。那时他们都以为,这场仗要打很久很久,却不知道,所谓胜利,从来不是某一刻的欢呼,而是无数个“后来”里,有人守住了当初的信念。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冰如发来的照片:研究所窗外的栀子花开了,白色的花瓣映着蓝天,像极了17号实验体画里的颜色。配文只有三个字:“都好呢。”
刘畅笑着回复:“我们也是。”
阳光穿过走廊,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路的尽头,有人守护着技术的底线,有人守护着人间的烟火,有人守护着最初的信仰——他们带着各自的伤痕,朝着同一个方向,慢慢走,稳稳走,把那些破碎的、疼痛的,都走成了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