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刘畅盯着单向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指尖无意识地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两个穿校服的少年勾着肩站在渔港码头,左边的高个少年笑得露出虎牙,右边的小个子正踮脚抢他手里的糖葫芦——那是十七岁的赵峰和十六岁的赵毅,“暗夜行者”创始人与亲手送他进监狱的弟弟。
“刘队,赵毅的笔录整理好了。”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犹豫,“他说……愿意交出当年的审讯记录,但要亲自跟你谈。”
刘畅转身时,撞翻了桌角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在卷宗上晕开,像极了老鱼排那场火里凝固的血。她忽然想起疤脸最后那句嘶吼,想起灯明从屋顶坠落时溅在她脸上的血珠,还有冰如抱着汽油桶滚进海里时,被浪头打碎的呼救声。
“让他进来。”她把照片塞进警服内袋,金属纽扣硌得胸口发疼。
赵毅走进来时,手铐在瓷砖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左胸的警号被磨得只剩模糊的印记——那是二十年前被开除时,他死活不肯摘下的东西。
“那鱼是我哥教我煎的。”赵毅在对面坐下,声音比渔港的海风还涩,“火候大了会发苦,小了腥气去不掉。他总说,做人跟煎鱼一样,得拿捏好分寸。”
刘畅没接话,只是把解剖刀放在桌上。刀刃上的寒光映出赵毅眼底的震颤——这把刀是从老鱼排的梁上找到的,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峰”字。
“他不是故意要组织非法渔业的。”赵毅的指节叩着桌面,节奏像在数码头的桩子,“那年渔港改造,推土机拆了我们家的船坞,三百多个渔民没了活路。我哥用攒了十年的钱租下老鱼排,想让大家接点近海养殖的活,结果被人举报成‘非法结社’。”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本,纸页边缘都脆成了粉末。刘畅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用铅笔写的算式:307个渔民×每日3斤鱼=921斤,底下画着条歪歪扭扭的鱼,鱼尾处写着“给小毅攒学费”。
“我当时在警校实习,急着立功。”赵毅的喉结滚动着,“他们说只要咬住我哥,就能破格留队。我……”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灯明裹着绷带闯进来,胸前的纱布洇出暗红的血:“刘畅!技术科在老鱼排的灰烬里找到这个!”他摔出个变形的金属盒,里面的磁带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录音机转动时,沙沙声里混着海浪拍打的声音。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嘶吼:“赵毅你听着!我在鱼排地基里埋了二十七个渔民的户籍本!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那些吞了补偿款的混蛋揪出来——”
磁带突然卡住,尖锐的噪音刺得人耳膜疼。刘畅猛地看向赵毅,发现他正用袖口拼命擦脸,却挡不住从指缝漏出的呜咽。
“二十年前的档案里,根本没有渔民补偿款的记录。”冰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的头发还在滴水,手里捏着份泛黄的银行流水,“但这家空壳公司的账户,每个月都会往七个账户打钱,户主全是当年渔港改造指挥部的人。”
刘畅突然想起什么,抓起解剖刀冲向证物室。在封存“暗夜行者”物品的铁柜里,她翻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七本户籍本,每本的封皮上都用红漆画着鱼。
“这些人都在三年前‘失踪’了。”冰如的声音带着颤抖,“系统显示他们是‘自愿迁出’,但签名笔迹一模一样。”
灯明突然按住刘畅的肩膀,指着户籍本最后一页的印章——那枚模糊的红色印记,与赵毅旧警服上的编号惊人地相似。
审讯室的时钟指向午夜时,赵毅终于开口。他说那年冬天,他哥在监狱里用磨尖的牙刷柄刻了张渔港地图,藏在送给他的烤鱼里。地图背面写着“破局者要先入局”,他当时以为是疯话,首到三个月前在老鱼排的梁上摸到那个刻着“峰”字的刀鞘。
“我故意给你们假线索,让你们去老鱼排。”赵毅的手在桌面上划出鱼排的形状,“那些黑衣人里,有五个是当年指挥部的后代。我哥早就算准了,他们会来销毁最后的证据。”
刘畅突然起身,撞开证物室的门。在“暗夜行者”成员的审讯录像里,她看到疤脸被按在地上时,悄悄往墙角踢了块碎瓷片。放大画面后,瓷片上的鱼形花纹与户籍本封皮上的红漆鱼完全吻合。
“他根本不是三号人物。”灯明突然恍然大悟,“他是我爸当年的老战友,十年前就该退休了。”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单向玻璃时,刘畅在老鱼排的结构图上找到了赵峰留下的最后线索。地基图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串数字:3。14159——那是冰如随口念过的圆周率前六位,对应着户籍本里第七个人的身份证号。
“这个人现在是市渔业局局长。”冰如敲着键盘,屏幕上跳出张西装革履的照片,“他上个月刚批了新的渔港开发项目,拆迁范围正好包括老鱼排。”
警笛声划破渔港的晨雾时,刘畅站在老鱼排的废墟前。潮水退去的滩涂上,散落着未烧尽的木片,拼出半个模糊的“局”字。她摸出内袋里的照片,两个少年的笑脸在风里微微颤动。
“破局者要先入局。”她轻声念着那句话,突然明白赵峰的意思。那些被叫做“暗夜行者”的人里,有被逼上绝路的渔民,有藏着证据的警察,还有像疤脸那样,用疯癫掩饰清醒的守护者。
灯明扔过来瓶矿泉水,瓶身上的水珠滴在沙滩上,晕开个小小的圈。远处传来冰如的呼喊,她说技术科在户籍本的夹层里找到二十七个渔民的存折,每个账户里都躺着一笔钱,汇款人栏写着“赵峰”。
“他在监狱里打了十年鱼,每条鱼挣五毛钱。”赵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捏着张泛黄的汇款单,“最后一笔是三个月前,备注写着‘给破局者买张船票’。”
刘畅把照片放回口袋时,指尖触到个坚硬的东西。掏出来才发现,是那把解剖刀的刀鞘,背面刻着行极小的字:“局是死的,人是活的”。
海风吹过空荡荡的鱼排支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有人在唱很久以前的渔歌。刘畅突然想起赵毅说过,他哥总爱把鱼干悬在梁上,说这样能“让海风给鱼记着账”。
远处的朝阳正跳出海面,把滩涂染成金红色。刘畅握紧刀鞘转身时,看到灯明和冰如正对着户籍本里的老照片指指点点,那些黑白影像里的渔民,笑得和照片上的少年一样灿烂。
她突然明白,所谓破局者,从来不是要撕碎什么,而是要让被掩盖的真相,像潮水过后的贝壳那样,重新晒在太阳底下。至于那些藏在光明里的阴影,总会有新的潮水来冲刷干净。
就像老鱼排的木桩,哪怕被火烧得只剩焦黑的骨架,只要潮水还在,总会有新的青苔爬上来,在裂缝里开出倔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