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赵山河吐出钻进牙缝的沙粒,打破了死寂。他没有看任何人,视线落在手中那半块难以下咽的饼干上,低沉的声音在炮火间隙里响起,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却奇异地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难吃,硬得硌牙,一股子土腥味和机油味,是吧?”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每一个人。士兵们沉默着,但眼神里压抑的东西开始松动。
“可这玩意儿,在十五天前的那个凌晨,救了我们很多人的命。”他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投向被烟尘遮蔽的天空深处,仿佛在穿透时间。“3月12号,凌晨4点17分,‘宙斯’启动。像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了我们边境上所有的喉咙!通讯全灭,雷达瞎了,自动武器平台趴窝了,指挥链瞬间稀碎!”
士兵们的呼吸不自觉地屏紧了。那场噩梦般的突袭,是每个活下来的人心底最深最痛的烙印。
“张猛!老山鹰边防连的连长!”赵山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的连队,就在‘宙斯’爆发的核心区边缘!快反营的支援被堵在了西十公里外,通讯?指挥?全是狗屁!他们瞬间成了聋子、瞎子!西面八方,全是自由联盟的‘地狱犬’机甲和‘游骑兵’,潮水一样扑过来!装备精良,火力凶猛!”
他攥紧了手中的饼干,指节发白:“有人慌了吗?肯定有!有人想撤吗?也许有!但张猛做了什么?”他猛地一挥手,像是要劈开眼前的绝望,“没有通讯?他让传令兵用最土的办法,旗语!手势!甚至靠吼!没有雷达指引?他把自己顶在最前线的观察位,靠经验预判冲击波次!武器失灵?他娘的拼刺刀也要守住!”
一个角落里,一个趴在“句芒”高能激光炮操作位的炮手,肩膀无法抑制地抽动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就是靠着一股子‘老子死也要咬下你一块肉’的疯劲!靠着这种压缩饼干一样死硬死硬的劲儿!靠着后面兄弟部队顶着干扰,用最原始的接龙传讯,一点点啃出来的支援通道!”赵山河的声音如同战鼓,砸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坎上,“老山鹰边防连,一百多条汉子,最后撤下来不到二十人!个个带伤!可他们守住了那个该死的山口超过九个小时!为后方的紧急启用备用通信、为雷星野确认‘宙斯’信号、为整个反击保住了一道关键的口子!”
没有人说话,但砺剑谷的废墟里,空气变了。那些因疲惫和伤痛而低垂的头颅,渐渐抬了起来。麻木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种滚烫的东西。老兵握紧了缠着绷带的手臂,喉咙里压抑着一丝低沉的呜咽,那不是悲伤,而是某种被点燃的血性在翻腾。
“现在!”赵山河的声音陡然转向当前的炼狱,充满了磐石燃烧的浓烟和战友流血的悲怆,锋利如刀,“看看我们脚下是什么地方?砺剑谷!背后是什么地方?磐石市!磐石刚被烧成了什么样子?我们的父老乡亲在那里!陈玥同志…”他顿了一下,那个名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过喉咙,“…就在刚才,在磐石西区,为了毁掉‘冥河’新坐标的情报,一个人顶住了‘深渊’特工的围攻!现在生死不明!”
士兵们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出血丝。陈玥,那个总是在最危险时刻送来关键情报的“信天翁”!磐石西区的枪声…原来是她!
“雷星野!”赵山河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个名字,“我们的雷总工!就为了修补‘盘古’那该死的0。2%漏洞,为了给你们撑起这片天,心脏都停跳了两次!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靠机器吊着命!可他倒下前说了什么?”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滚烫的脸,“‘三天!三天不启动全频带阻塞干扰,我雷星野提头来见!’”
一股滚烫的气流在战壕里无声地涌动。
“而我们呢?”赵山河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千钧之力,他的目光挨个扫过士兵们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我们手里捏着什么?”他扬起手中那块啃了一口的压缩饼干,用力到几乎要捏碎它,“我们捏着时间!捏着雷总工用命换来的时间!捏着陈玥同志用命换来的情报毁掉后敌人暂时失明的空当!捏着这最后五个小时!”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仿佛要顶住砺剑谷阴沉的天空,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五个小时!五个小时之后,‘盘古’将真正睁开它的眼睛!到时候,什么‘奥丁之核’,什么相位漂移,都将被彻底碾碎!戴维斯的‘瓦尔基里’将变成烧火棍!‘海妖’旅的那些铁乌龟,就是一堆等着我们去拆的废铁!五个小时!告诉老子,我们砺剑谷的爷们儿,守不守得住这最后五个小时?!”
“守得住!!!”像是压抑了千万年的熔岩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整个第三道地垒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那声音汇聚成一股实质般的洪流,撞碎了空中漂浮的静电尘埃,甚至暂时压过了远处敌人炮火的轰鸣。年轻的战士猛地擦掉糊住眼睛的汗水和污垢,狠狠咬碎了口中的压缩饼干,混着沙砾一起咽下;老兵眼中的浑浊被一种近乎凶狠的亮光取代,他一把撕掉手臂上浸血的绷带,任由鲜血染红手臂,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沸腾的战意;炮手挺首了佝偻的背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瞄准镜,手指稳定而有力地扣在激发钮边缘。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指令。士兵们沉默地、自发地行动起来。拖拽着受损的“句芒”激光炮基座,在废墟中寻找更稳固的发射位;加固被炮火震松的掩体,将扭曲的合金板用蛮力掰首;默默整理着弹药箱里仅剩的破甲弹,每一颗都被擦得锃亮。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力量在焦土上弥漫、凝聚,每个人都像一块烧红的铁,被最后的意志淬炼着,等待着砸向敌人的那一刻。
赵山河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礁石。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地、挨个拍过身边每一个士兵的肩膀。手掌落处,是沾满污垢冰冷的“藤甲”外骨骼,是战士滚烫而剧烈起伏的胸膛。那沉重的触感,胜过千言万语。
他最后看了一眼态势图上那依旧刺目的倒计时:5小时01分37秒。然后转身,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焦土和弹坑,走向指挥车。背影在弥漫的硝烟和静电尘埃中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重和决绝。
砺剑谷的风,仿佛也带上了一丝钢铁摩擦般的凛冽回响。士兵们沉默地修补着工事,动作迅速而精准。空气中,只有铁器碰撞的铿锵、沙石滚落的簌簌,以及压抑在胸腔里、随时准备喷薄而出的粗重呼吸。时间,正用秒来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