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隋便说得过于郑重认真,归允真也收起了他那一贯欠揍的表情,沉静下来,盯着隋便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归允真道:“若我偏要出头呢?”
话音刚落,铁门吱呀一声,人肉妈妈笑吟吟地走进来:“孩子们,收餐啦!”
偏要出头
噼里啪啦,地牢里的所有人都站起来了。这好像是什么仪式,而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个仪式——收餐日,活着的人站起来,待收的餐躺着。
归允真躺着——他是真的站不起来。
人肉妈妈往她粗糙的手上呼着气,慢悠悠地从站起来的一个个人面前晃过,眼神里是看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样的宠溺与无奈。
她向来是这样,绕着地牢走一圈,深情地把她的每个“孩子”都照看一遍,最后拖走她这个月的“大餐”。
她走到站在最前面的蒋非池前面。这孩子还是和往日一样,一表人才,只是那眼神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人肉妈妈笑得更深。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如雷般炸响在密闭的地牢里:“蒋非池,叶落西风!”
人肉妈妈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瞳骤缩,整个人忽然绷紧——不是因为愤怒,居然是因为恐惧。
就站在她面前的蒋非池当然看到了她的表情,“嗡”的一下,好像有谁忽然掀飞了他的天灵盖,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时间仿佛是一个面团,被无限拉长,拉长,一直变成发丝一样细,然后“啪啦”一下崩断。蒋非池在这千钧一发的缝隙里,看到了看似站姿随意,实则永远在提防的人肉妈妈的一个破绽。
是的,破绽。
那个猛然炸响的声音鼓槌一样地敲击他的头脑。“叶落西风!”那是师父萧月教给他的第一招。师父指着他门前的一株柳树对他说,对那根最细的柳枝出剑。
他问:“要削断柳枝吗?”
“不,”师父说,“我要你把它对半劈开。”
叶落西风。蒋非池在那棵柳树下,把这招练了十万遍。
十万遍,招式早就变作风,化成水,融进了他的骨血里,就如呼吸与眨眼一样自然,以至于听到这一声喊时,他的身体竟先于头脑行动。
他伸出两指,以指作剑,朝人肉妈妈当头劈下。而这一劈,恰恰正对着他片刻之前方才领悟的那个破绽!
蒋非池身上没有内力,但是这爆发自身体本能的一击却带着玄铁一般的寒意。人肉妈妈的脸色倏然白了,她脚尖急点,向旁边掠去——她在躲闪。
地牢里的人都聚成一堆站在一起,人肉妈妈这么一闪,就闪到了另外几个审判堂的人身前。当所有人都还在为蒋非池那石破天惊的一击震颤时,那惊雷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子耀,秋水长天!胡冲,白虹贯日!”
从蒋非池开始,被叫到名字的人头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好像忽然就断了。那个声音,偏偏在破绽显现的最关键时刻,喊出一个人刻在骨头里的招数——没有余地,不过头脑,只剩下本能。
“李长刚,单辟掌!”
“木真子,回风如意剑,第八式。转身,斜劈!”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像理智已经在战栗中随着汗水从头顶蒸发。每个人,每一个刚才报过姓名的人,都在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动了起来。用着自己最精熟的武艺,对抗一个本以为不可战胜的敌人。
而最教人疯狂的是,在这一招招的接力中,人肉妈妈,把活人生生煮了吃的赤霞鬼,她居然,一次都没能还手!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迸发出灼热的光,浑身的血液都燃起来了。生机,他们看到了生机。
既然已经动手,就一定要成功!
隋便震惊地看着半跪在地上,勉强用手臂支起身子的归允真。因为过度的紧张与专注他的手掌死死捏成拳,顾不上擦去从他唇边溢出来的血丝,于是那血就一滴一滴,以一种缓慢而清脆的节奏,落在地上。
每个人都因近在咫尺的胜利而兴奋得发狂,只有隋便注意到不断喊出人名和招式的归允真的声音,越来越哑了。
隋便方才以为归允真是开玩笑的。
当归允真说出“大家听我指挥,我们齐心协力,必能斩妖除魔”的时候,隋便以为他在开玩笑——恐怕地牢里的每个人也都是这么想的。这个人,嘴上说着大话,手底却连蒋非池的一招都躲不过,怎么看都是一个笑话。何况,自从隋便遇见归允真,他好像每一句话都在开玩笑。
玩笑说得太多,以至于说真话的时候也像是玩笑。
可那竟然不是玩笑。
他摇着扇子说大家听我指挥,不是玩笑,他吐着血求大家报上姓名,也不是玩笑。就这么三言两语之间,他居然真的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武功门派,每个武功门派的拿手招式,然后信手拈来一般将它们整合成击败强大对手的利器。
“若我偏要出头呢?”片刻之前,归允真这么回答他。不是他惯常缺心眼抖机灵的样子,而是认真的,甚至是骄傲的。那桀骜又叛逆的眼神,让隋便想起一个人。
一个十年前惨死在云中城里的故人。
“老碗,少林罗汉拳,第一招,第一式!”
众人听到这个,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那老碗不过是少林寺里的一个洗碗工,真的会少林拳?
像北风吹雪,“呼”的一下,一拳直出,快到晃眼,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砰”的一声,整个地牢都安静了。
人肉妈妈被这一拳打飞,后背撞到墙上,落到地下时甚至站不住脚,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