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晓得他们几个道光招呼都不打,说动手就动手。归允真“唉哟”一声惊呼,身子转了半圈,正对往他胸口拍来的蒋非池,抬起左肘,两指并拢,横在颈侧。右手则拎起打开的折扇,手腕微转,自右向左,在身后轻轻巧巧划了一道优美的弧。
蒋非池一掌眼看就要击中归允真膻中,那里是大穴,即便他使不出内力,这一掌也足够将人重伤。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归允真的横在颈侧的两指,顿时心神大震。只这片刻之间匆匆一眼,他就从这两指的位置中看出了十八种变化,每一种都能在拆掉他这一掌的同时反客为主。与此同时归允真右手划出的一条弧也落入他眼中,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不论是这扇子的位置还是走向,似乎都会彻底封死另外七个人的攻击,倘若对方身上有内力,那这扇子更比宝剑还要厉害,恐怕可以同时切下七只手!
刹那之间,蒋非池浑身发冷,心道:天下第一,这就是天下第一的归家吗?武功竟恐怖如斯!
如此想着,动作也随之僵硬,竟然来不及变招,那一掌就这么愣头愣脑地依旧朝着对方的膻中打去。蒋非池认命地闭上了眼,在心中哀叹:果然先下手也没用,这番我命休矣……
一边叹着,一边只听“砰”地一声,他这一掌端端正正地打中了那人膻中大穴。同时,“砰砰砰砰”,旁边七人的七掌也无一落空。什么十八种变化——对方动作慢如龟爬,半个变化都来不及做;什么切下手掌——那扇子更是还没划出几寸就没了力道,给人扇风都不够。
“噗——”归允真身中八掌,喷出一大口血,一句废话没有,非常利落地扑了。
蒋非池:……
原来是我想多了。
“唉,造孽,造孽啊……”浑身剧痛带来的阵阵眩晕中,归允真仿佛听到刚才的那个老伯蹲在自己身边叹气,“你说你,武功差成这样,还出什么头?都跟你说了他们是‘阎王’,你……唉,你去了,下个月怕就轮到老夫……”说完又长吁短叹了好一阵,才走回他的角落,留归允真继续在中间扑着。显然,叹归叹,归允真是这个月收餐日的“餐”,这已经是没跑的了。
归允真趴在地上,一边吐血泡泡,一边卖惨:“各位……咳咳……英雄好……汉,在下技……咳咳,不如人,甘愿赴死,只是死之前,能不能……咳咳,通个姓名,在下死也……做个明白鬼……”
四周三三俩俩的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知道归允真这番是活不成了,那么说一下姓名似乎也无妨。何况“阎王组”的头号阎王蒋非池已经报过名字,此时憋着不说反而显得有点像活腻的出头鸟,于是众人纷纷自我介绍:
“审判堂青龙坛,周子耀。”
“审判堂白虎坛,胡冲。”
“青城山,木真子。”
……
一直到那个唉声叹气的老伯:“少林寺……”
几十道目光唰唰唰地射过来。老伯又叹了一口气,才继续:“……的洗碗工……他们都叫我,老碗……”几十道目光又唰唰唰地散了。
报完名字,互相之间却又没什么可说的了。被扔到这里的人都中了那种教人使不出内力的毒,反抗是立刻就死,还不如等下一个收餐日再死。每个月死一个,武功越低死得越快,所有人都在暗自给自己排号,看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地牢里安静下来,归允真浑身疼得麻木,为了捱时间已经开始想:我是清蒸比较好吃,还是红烧比较好吃,要不还是炒一炒?哦不对,他们这儿太穷,没油……
太纠结了,想了半天还没决定好最佳吃法,归允真忽感脚腕一紧——他被人拖回了角落里。挣扎着抬头,果然,便兄。
因归允真已经是半死状态,隋便把他扶起来的时候就格外艰辛,几乎是俯下身把他抱起来。谁知道归允真身体甫落入他怀中,忽然明显一僵,整个人顿时散发出一股冰锥似的锋利气质。隋便一愣,赶紧扶归允真靠在墙上,再回头看时那周身冷气已消散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隋便暗想归允真大约是不喜欢和人太过接近,然而此时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咳了一声,道:“你怎样?”
归允真悲怆道:“如你所见,快死了。”
隋便斟酌了一下,才开口:“你那个侍从……”
归允真靠在墙上费力地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缓了缓才道:“他呀,你放心,他舅舅的表姐的表弟的外甥也是武林世家,应该不至于死得很快……”
隋便听到“武林世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会去搬救兵?”
归允真:“啊?什么救兵?”
隋便沉默了一下,发现归允真是真的疑惑,才指指怎么看都马上就要就义的归允真:“关键时刻,救你出去,的救兵。”
归允真:“你戏本子看太多了。”
隋便:“……”
“没有救兵,”隋便道,“那你这缓兵之计有什么用?”
“?”归允真道,“什么缓兵之计?这不是缓兵之计,我是认真的!你使不出内力,我又不会打架,那当然应该站出来说服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咳咳……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隋便听罢,深深皱起了眉头。
归允真忽然警觉起来。隋便此人就算被人活活抽死也是一副“随你便”的浅淡表情,那好看而缥缈的脸上极少显出这样深刻真实的情绪。
隋便的声音比他平时更加嘶哑低沉,一字一顿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凭什么强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