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有千年前的问题,今世有今世的问题,而过去千万年,又有过去千万年自己的问题。
千万年前有一代代有名或无名的前辈,千年前有徐箜怀,以后还可以有祝灵犀。
曲砚浓久久不言。
她没有想到祝灵犀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有想到徐箜怀在这个小修士的口中竟像是另一幅高大伟岸的模样。
她走过的时光太漫长,足够她完整地看过旁人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那些幼稚的、令人生厌的、自相矛盾的片段留在她的记忆里,让她永远也不会为当下的截面而动容。
然而岁月之所以流淌,就在于人世的一切都顺流而下,过去是真实,如今也是真实,未来更是真实。
卫芳衡以前是跟随大司主立下獬豸堂的激进热血少年;徐箜怀以前是自相矛盾的死脑筋讨厌鬼,现在依然还是,但许多人需要的正是他的这张面孔。
人有千面。
她又想起夏枕玉了。
难怪夏枕玉并不强求把她绑在上清宗,难怪夏枕玉推她一把,任她入江海。
夏枕玉才是最相信上清宗未来的那个人。
相信后来者必当奋进,相信必有人能如先辈一般于危难时挺身而出,同她和其他先辈所做的一样,撑起这个宗门。
难怪她打趣夏枕玉如此清净无争,偏和她这样搅风搅雨的人同行,夏枕玉说:
“你这么想,就是看错了我,也看错了上清宗。”
“长河沉静,不是不奔涌。”
也难怪……夏枕玉不甘心。
不甘心把未能补天之憾藏在心里,辗转反侧千年,最终无言留下一面明镜,片语都未述,憾恨却满行。
曲砚浓看了看祝灵犀,夏枕玉同这小修士一样,温粹自矜下藏着一股无人知晓的锐气,旁人看不到,因为那锐气并非对准旁人,而是对准她们自己的。
夏枕玉从没同她说过这不甘和执拗,但是否一直期待她懂?
而她终于懂了,那人却已不在。
“你还留着道心镜吗?”曲砚浓忽然问。
祝灵犀闻言,从乾坤袋里取出道心镜。
这在鸾谷也是一桩大事——自从曲仙君取道心镜补天镜后,上清宗所有修士手中的道心镜都失了灵性,变回了普通的镜子,这才让许多人恍然意识到道心镜的奇怪之处。
许多人发觉手中的道心镜失了灵性后,就把它丢弃了,但祝灵犀还留着。
道心镜对她来说意义不同,虽然它已彻底失去灵性,但祝灵犀却决定日后迷惘时将它取出,照一照它,提醒自己这一番志向。
曲砚浓看祝灵犀郑重抚镜,很浅地笑了一笑。
她将祝灵犀轻轻一推,送出了符沼。
抬手,有清风漫卷。
符沼生浪。
黄泥携卷符怪,遥遥卷上玉照天,泥沙尽去,露出深藏千年的土壤。
天光洒落,照在那道漫卷玉照天的泥浪上,黄泥烁烁绽金,符怪莹光闪动,仰头望去,无数符文在头顶照耀。
仿佛清风有情,吹送玉淖金泥。
曲砚浓伸出手,一块莹白的石头落在她掌心。
又是一块他山石,可上一个同她一起取他山石的人已经不在了。
曲砚浓五指合拢,将他山石握在手心。
仰起头,玉淖金泥涌回符沼,玉照天清净无尘,映照出她仰面出神,无言对望。
她总以为有人能陪她。
可千年弹指,镜里孤身,她身侧无人。
她长久、长久地同玉照天两两相望,直到碧空黯淡,琉璃渡夜,残月孤灯,镜里只剩下无边幽晦,她终于回身一望。
漫回望,而后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