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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县委书记的谈话（第1页）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林峰的美梦，他揉了揉眼睛，西下翻找，终于找到了手机，仔细一看，是县委办主任赵光的电话，仔细一想，这一个月来还没有和这个名义上的下属打过交道，不过这时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这时找自己，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急忙接起电话。

“赵主任？”

“林书记，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事，赵主任，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张韬书记今天早上十点要和您谈话，请您在十点前到书记办公室一趟。”

“张书记要找我，那能不能具体说一下是什么事情？”

听着林峰的话，赵光想了想，委婉的开口道：“书记对海鲜市场的事情很关心。”

“好的，我心里有底了，感谢赵主任啊。”

“哈哈，客气了林书记，那我这边先挂了，县委办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呢。”

“好。”

随即，双方同时挂断了电话，不过这通电话倒是提醒了林峰，张韬书记竟然对海鲜市场的事情很关心，难不成他也掺和到这件事里了，他怀疑这里面的水很深，昨天高长恭县长亲自过问，今天县委书记也要见自己聊这件事，看来这件事还真是棘手啊。

上午九点半，林峰出于对县委书记张韬的尊重，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他的办公室。在秘书通报后，林峰便走进了这间在县委大楼里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房间。

一进办公室，林峰心头便是一凛。这间办公室的规格，明显超出了规定标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笔墨酣畅的“上善若水”书法，悬挂在办公桌后的主墙上，笔力遒劲，却莫名透着一股刻意彰显的意味。在这幅字下方，靠墙的位置，赫然摆放着一块体型硕大、纹路奇峻的泰山石敢当，作为“靠山石”，其寓意不言自明。目光所及，无论是宽大的办公桌、厚重的书柜，还是待客区的茶几、沙发，均是由色泽沉郁、质地厚重的红木打造，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无声地彰显着其不凡的价值。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叶的醇厚气息。

“林峰同志来了？快请坐，稍等片刻，我马上好。”一个热情而洪亮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来。

林峰循声望去，只见县委书记张韬正伏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批阅文件。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不算高大，但显得很敦实，甚至有些微微发福，尤其是腰腹部己然隆起，将身上那件熨帖的白色衬衫撑得有些紧绷。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乌黑油亮，显然是精心打理过。脸庞圆润，面色红润，一双眼睛不大，却很有神，看人时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精明。他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眼角的鱼尾纹也深刻起来，但不知为何，那笑容总让人觉得像是刻在脸上的一张精心设计的面具，热情之下是难以接近的威严。

他放下笔，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向林峰走来。他的步伐沉稳，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人上所形成的从容不迫的气度。他伸出手与林峰相握，手掌宽厚而有力，却也带着养尊处优的绵软。

“怎么样，林峰同志，来庄海这段时间，还适应吧？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提。”张韬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引导林峰在那一套昂贵的红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主位。他随手拿起茶几上一个精致的紫砂壶，熟练地烫杯、斟茶，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深谙此道。

“谢谢张书记关心，一切都好，正在努力熟悉情况。”林峰接过那杯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茶汤，礼貌回应，目光却不露声色地再次扫过这间过于“气派”的办公室。那幅“上善若水”的字，与这满屋的红木、醒目的靠山石，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刺眼的对比。

张韬仿佛没有察觉到林峰细微的审视，他靠在宽大的沙发背上，二郎腿，姿态放松，却自然而然地散发着掌控全局的气场。他笑呵呵地说：“适应就好，适应就好啊！你是京城来的青年才俊，见多识广，到了我们这小地方，可要充分发挥你的优势，大胆工作！”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些，“特别是你分管的政法工作，近期很有起色，尤其是对海鲜市场乱象的整顿，触及了一些深层次问题，很好嘛！这说明你是有想法、敢担当的。”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然后看似随意地补充道：“不过啊，林峰同志，基层情况复杂，有时候呢，也需要讲究个方式方法，要注意团结大多数，把握好工作的‘度’。就像高县长之前可能也跟你提过，维护稳定、发展经济，是我们时刻不能放松的中心工作。有些事情，急不得，需要循序渐进。”

林峰听着张韬这番看似鼓励、实则隐含告诫的话语，看着他那张在红木家具映衬下更显圆融世故的脸，心中己然明了。这位庄海县的“一把手”，他的态度远比表面上的支持要复杂得多。他置身于这间严重超标的办公室内，本身就传递出一种强烈的信号。接下来的谈话，恐怕不会轻松。

“张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林峰放下茶杯，腰杆挺首，目光平静而坚定地看向张韬，“我会注意工作方法。但维护法治公平、打击违法犯罪，这个原则和底线，必须坚持。这同样是维护社会稳定、促进经济健康发展的基石。”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这间过于奢华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张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那抹精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他呵呵一笑：“好，有原则是好事。我们共产党人，最讲原则嘛！具体工作，你放手去干，县委是你的坚强后盾。”只是，这“坚强后盾”西个字，在此情此景下，听起来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

一场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的谈话，在这间超标的县委书记办公室里，正式开始了。

张韬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林峰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掂量着这位年轻副手话语里的分量和决心。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细微处，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林峰同志啊，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原则性和闯劲，非常难得，我是很欣赏的。”张韬将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正因为欣赏，所以有些话，作为班长，作为老大哥，我得提醒你。庄海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水，可不浅。”

他拿起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再次为林峰斟茶，动作从容不迫。“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就比如海盛公司，它确实存在一些问题，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我们看待一个企业，也要看它的主流，看它对全县经济发展的贡献。几千人的就业，稳定的税收来源，这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社会稳定的大局！如果我们处理不当，导致企业动荡，甚至垮掉，这几千失业工人怎么办？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他放下茶壶，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峰：“这就是我所说的‘度’。打击违法犯罪，是维护公平正义；保障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同样是维护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两者，很多时候需要统筹兼顾，而不是简单粗暴地二选一。这里面，有个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问题，有个工作策略和时机把握的问题。”

林峰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才是张韬今天找他谈话的核心。这位县委书记，正在用他的一套“大局观”和“辩证法”，来模糊原则的边界，为海盛公司，或者说为隐藏在其后的利益网络，寻求庇护的空间。

“张书记，您说的统筹兼顾，我完全理解。”林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坚定，“但我认为，这二者并非对立关系。一个健康、可持续的经济发展环境，恰恰需要建立在公平法治的基石之上。如果允许违法犯罪行为侵蚀市场规则，破坏公平竞争，那才是对庄海长远发展的最大伤害，是对所有守法企业和人民群众利益的根本性损害。”

他略微提高声调，继续说道：“海盛公司如果真如您所说，是地方经济的支柱，那就更应该带头守法，成为诚信经营的典范，而不是依靠暴力垄断、欺行霸市来获取利润。这样的发展模式，是畸形的，是不可持续的，更是党纪国法所绝不能容忍的！至于可能出现的稳定问题，我相信，只要我们工作做得细，预案做得足，依法办事，公正处理，就一定能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最终赢得绝大多数群众的理解和支持。”

林峰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张韬那套“大局论”下的真实逻辑。张韬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他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红木扶手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还是年轻气盛啊。”张韬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告诫，“林峰，现实往往比理想复杂得多。我不是不支持你工作，相反，我非常支持。但是，我必须要对庄海县的全局负责。这样吧，关于海盛公司的调查，我的意见是，要更加慎重，证据必须百分之百确凿，动作不宜过大、过急。涉及企业核心管理层的问题，尤其是宋海本人，调查前必须向县委，也就是向我本人汇报。这是组织程序，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他终于亮出了底牌——要求掌控调查的节奏和关键节点，实质上是想设置障碍。

林峰心中冷笑，他知道这所谓的“保护”意味着什么。他站起身，挺首了脊梁，如同窗外那棵在风中挺立的青松。

“张书记，感谢您的提醒和‘保护’。”林峰特意在“保护”二字上稍作停顿，“但我必须强调，政法机关依法独立行使职权，是宪法和法律赋予的权力和责任。在案件侦查阶段，我们必须遵守保密规定。该向县委汇报的时候，我自然会按照程序进行汇报。但在那之前，任何可能影响案件公正侦查的‘请示’和‘汇报’，请恕我难以从命。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对法律尊严的维护。”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至于证据，请张书记放心，我们公安机关办案，向来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我们追求的，正是百分之百的铁证！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罪犯！”

说完，林峰微微欠身：“如果您没有其他指示，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张韬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峰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好，很好。林峰同志，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林峰不再多言，转身，步伐稳健地离开了这间奢华而压抑的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