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己定,整个皮岛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开始秘密而高效地运转起来。精锐兵卒被挑选出来,配发最好的武器和仅存的口粮;战船进行最后的检修和物资装载;水手们反复推演航行路线和战术。一股悲壮而决绝的气氛在军中弥漫,每个人都明白,这很可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远征,但没有人退缩。
三日后,夜色深沉,海面上薄雾弥漫。皮岛港湾内,一艘艘战船熄灭火光,如同幽灵般悄然驶出,借着微弱的风力和潮汐,向着西北方向驶去。毛文龙站立在旗舰船头,甲胄在身,披风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皮岛,那里有他多年的心血,有数万军民的生死寄托。
“出发。”他沉声下令,声音融入波涛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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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毛文龙率领东江主力孤注一掷,扬帆远航的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北京城,紫禁城内亦是暗流涌动。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年轻皇帝眉宇间的忧色。崇祯皇帝朱由检放下手中一份来自兵部的紧急题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题本的内容,正是关于皮岛毛文龙告急,以及后金大举进攻朝鲜铁山的军情。
“毛文龙又催粮饷,言建奴浮海来犯,东江危在旦夕。”崇祯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阁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毛文龙和东江镇,在朝廷中一首是个敏感的话题。一方面,东江镇确如咽喉之鲠,牵制后金作用巨大;另一方面,毛文龙拥兵海外,跋扈难制,粮饷耗费甚巨,且与朝中不少官员关系不睦,弹劾其“虚报战功”、“糜饷养寇”的奏章从未间断。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出班奏道:“陛下,毛文龙所奏,恐有夸大之处。东江偏处海隅,虽有牵制之效,然每年耗费粮饷数十万,却未见其有犁庭扫穴之功。如今虏酋西窥关宁,东犯朝鲜,兵力分散,毛文龙手握重兵,正当主动出击,以纾朝廷之忧,岂能一味坐守,徒索粮饷?”
另一位大臣则持不同意见:“元辅此言差矣。东江孤悬海外,粮饷转运艰难,将士用命,方能屹立至今。今建奴大举来犯,显是欲拔除这根眼中钉。若皮岛有失,则虏寇可全力西向,关宁压力倍增,朝鲜亦将不保。臣以为,当急调登莱舟师,火速增援,并催运粮草,以安东江军心。”
“增援?粮草?”先前那老臣反驳道,“登莱水师自有防务,且粮饷筹集需时,远水难救近火!况毛文龙素来桀骜,若使其势力再涨,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争论在暖阁内持续,核心无非是“钱粮”、“党争”以及对毛文龙个人的信任问题。崇祯皇帝听着臣子们的争论,眉头越皱越紧。他登基以来,夙夜忧勤,立志中兴,然而国事糜烂,内外交困。辽东战事如同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库。他对毛文龙,感情亦是复杂,既倚重其牵制之功,又忌惮其难以掌控。
最终,崇祯做出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拖延的决定:“旨意登莱巡抚,酌情派兵策应,并设法筹措粮草,接济东江。另,严谕毛文龙,务要戮力同心,固守皮岛,牵制虏势,不得有误!”
一道不痛不痒、缺乏实际力度的旨意,从紫禁城发出,缓慢地传递向登莱。它能否及时到达,到了又能起多大作用,无人可知。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似乎并未真正意识到皮岛此刻正面临的生死危机,或者说,在复杂的政治权衡中,皮岛的存亡被放在了次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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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毛文龙的舰队正借着夜色和薄雾的掩护,小心翼翼地航行。他们避开了常规的航道,选择了一条更为偏僻、暗礁众多的路线,以最大程度减少被后金哨船发现的可能。
海风冰冷,浪涛起伏。士兵们蜷缩在船舱里,靠着体温相互取暖,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刀枪。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水味、潮湿的木头味,以及一种压抑的紧张感。
毛文龙没有休息,他站在舵楼旁,与经验丰富的老舵手一起,时刻关注着海图和前方的动静。这次出击,赌上了东江镇最后的精锐,成败在此一举。他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可能遇到的情况,袭击哪个目标最能达到效果,遇到敌军拦截该如何应对,撤退的路线如何选择……
“大帅,前方即将进入长生岛附近海域。”哨探低声报告。
毛文龙精神一振,长生岛曾是东江镇的重要据点,后因兵力不足放弃,如今被后金占据,作为监视皮岛的前哨。若能成功突袭长生岛,必能引起后金后方震动。
“传令各船,保持静默,准备战斗!”毛文龙压低声音,眼中寒光一闪。
舰队如同暗夜中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滑向预定目标。远方的海平面上,渐渐显露出长生岛模糊的轮廓,以及岛上零星的火光。一场决定命运的奇袭,即将拉开序幕。皮岛的命运,东江镇的存亡,乃至整个辽东战局的走向,都系于这孤注一掷的刀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