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八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己是三月,紫禁城的冰河才刚开始解冻,屋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地化着水,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福临坐在弘德殿的窗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索尼讲解《资治通鉴》。殿外几株老杏树憋了一冬的花苞,终于绽出点点粉白。
“皇上,”索尼轻叩书案,“方才老臣讲到唐太宗纳谏,皇上以为如何?”
福临回过神,略一思索:“魏征敢言,是忠臣;太宗能容,是明君。”
索尼花白的眉毛微微扬起,似是有些意外:“皇上说得是。但老臣以为,更重要的是太宗有识人之明,知魏征之才,故能容其首谏。”
福临点点头,目光又飘向窗外。杏花深处,几个小太监正在修剪枝条,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这迟来的春意。
“皇上近日似乎有心事?”索尼合上书。
福临沉默片刻,突然问道:“索尼,你说朕要读多少书,才能亲政?”
殿内顿时安静得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噼啪声。索尼缓缓起身,走到殿门前西下张望,这才掩上门,压低声音:
“皇上何出此言?”
“朕己经九岁了。”福临的声音很平静,“先帝在这个年纪,己经能骑射狩猎,参与朝政了。”
索尼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皇上,此事急不得。。。”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福临转过头,目光灼灼,“等到朕的辫子也像你一样花白吗?”
索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老臣万死。。。”
福临看着他花白的头顶,忽然觉得一阵疲惫。他起身扶起老臣:“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问。”
但二人都知道,这绝非随口一问。
当晚,福临以温书为名,独自留在弘德殿。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吴良辅。”
“奴才在。”
“去把《太祖实录》拿来。”
吴良辅愣了一下:“皇上,那书在文渊阁,这个时辰己经落锁了。。。”
“那就去叫醒值守的翰林!”福临的声音突然拔高,“朕要看本书,也这么难吗?”
吴良辅连滚爬地退下了。半个时辰后,他抱着几册厚厚的《太祖实录》回来,脸上还带着掌掴的痕迹。
福临看在眼里,却不点破。他翻开泛黄的书页,努尔哈赤的一生在眼前徐徐展开。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女真,建立后金。。。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役,那些纵横捭阖的谋略,让福临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原来太祖爷爷第一次带兵时,也才十五岁。。。”他喃喃自语。
更深露重,烛火渐渐微弱。福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正要唤人添烛,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谁?”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太监端着茶点进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奴才。。。奴才奉太后之命,给皇上送宵夜。”
福临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头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福临愣住了——竟是武英殿后那个老太监的徒弟,叫小顺子。自从老太监被逐出宫,福临再没见过他。
“是你?”福临警惕地看着他,“谁让你来的?”
小顺子磕了个头:“确实是太后让奴才来的。太后还说。。。皇上若读《太祖实录》,不妨看看萨尔浒之战那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