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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关（第3页）

陈默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饮足水的马，是为了长途奔驰而不易渴乏。喂饱料的马，是为了保持最好的体力，关键时刻爆发速度。两匹马，不同的要求，在这大军围城、内外交困的绝境下，少将军要两匹如此准备的马，做什么？还要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废砦旁等候？

他想起昨日夜里城头那个孤绝而痛苦的身影，想起那封被攥得死紧的信，想起今日东西两路大军的压境……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爹……少将军他……是要……”后面的话，陈默不敢说出口。

陈大骢猛地捂住他的嘴，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满是血丝和恐惧：“别问！什么都别问！忘了这事！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他松开手，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嘴里反复念叨着：“变天了……这下真的……要变天了……”

这一夜，山海关注定无人入眠。风雪呼啸，似乎要将这座孤城彻底淹没。

陈默躺在马棚旁的简陋耳房里，辗转反侧，父亲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和那句“要变天了”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回响。外间，不时传来军队调动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急促而隐秘，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卷入。陈默一个激灵坐起身，只见父亲陈大骢站在门口，身上落满了雪，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决绝。

“默伢子，起来，穿厚实点。”陈大骢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容置疑。

陈默依言迅速穿好衣服。陈大骢不再多言，拉起他的手，避开巡夜的队伍，专挑阴影处行走，七拐八绕，来到了总兵府后身一处极其隐蔽的侧门。这里通常只有运送秽物或极少数亲信才会使用。

门外，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甚至是有些破旧的青篷马车。拉车的只有一匹瘦马，车辕上坐着一个披着厚重斗篷的车夫，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西周寂静无声，只有风雪呜咽。

陈大骢将陈默推到车门前，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听……听里面贵人的话……活下去！”

说完，他猛地将陈默塞进车厢，然后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车厢里比外面暖和不少，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与马棚里、关城中的汗味、血腥气、烟火气截然不同。陈默猝不及防，跌坐在铺着厚厚毛毡的车厢地板上，惊魂未定地抬起头。

车厢内侧，坐着一个同样披着厚重斗篷的人影，看身形是个女子。她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马车轻轻一晃，开始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轻响。

那女子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撩开了遮挡车窗的厚布帘子一角，似乎想最后看一眼这座雄关，亦或是想确认外面的情况。

窗外，恰好有一队举着火把巡哨的骑兵经过。跳跃的火光猛地透过帘子缝隙，照进了昏暗的车厢，也瞬间照亮了那女子的侧脸。

只是一瞥，刹那间，陈默的呼吸停止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雪肤花貌，己不足以形容其颜色。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即便在惊惶与忧惧之中，也依旧如同浸在秋水里的寒星，流转之间，顾盼生辉，有一种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男人失魂落魄的美。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完美无瑕的轮廓，那是一种超越了世俗、近乎妖异的瑰丽。

陈默只是个半大孩子，常年生活在军营马棚，何曾见过这等绝色？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一片空白。

然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这张脸，他认得！

不，不能说是认得，而是见过！在那些偶尔流传入军营的、模糊不清的京城仕女图年画上，在那些过往商旅、说书人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艳闻里！

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它的主人，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在那九重宫阙之内，或者……随着闯贼攻破北京，而落入某个权贵甚至敌酋之手！

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山海关即将陷入滔天战火的前夜，在这辆悄然驶离总兵府的、不起眼的马车里？！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陈默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凉，连牙齿都忍不住格格作响。

陈圆圆！

那个名动天下，让无数英雄枭雄为之倾倒，据说与吴三桂将军关系匪浅的绝代佳人！

马车在风雪中，向着未知的、黑暗的关外方向，疾驰而去。车厢里，陈默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迅速隐没回阴影中的绝世容颜，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和这不可思议的邂逅中，彻底颠倒、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