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的计划彻底被打乱了。城破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他试图联系的那些“关系”,在清军无差别的攻击下早己失效。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出城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保住怀里的这些东西——那是他下半辈子翻身的本钱。
然而,兖州城九里十三步的城郭,此刻如同巨大的牢笼。西门皆有清军重兵把守,别说出去,连靠近都难如登天。
他躲在一处断墙后,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必须找个地方先藏起来,等到天亮,或许……或许会有机会?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不是清兵那种沉重的靴子声,更像是……本地人的布鞋。
他心中一紧,猛地回头。
黑暗中,几条人影从不同的方向围了上来,堵住了他的退路。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正是老鼠李。
“周师爷,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老鼠李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却死死盯住周师爷怀里的包袱。
周师爷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将包袱抱得更紧:“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我可是府衙的师爷!”
“府衙?”老鼠李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周师爷,醒醒吧!兖州府衙现在估计都烧成白地了!邓知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您还摆什么官架子?”
他身后的混混们也围了上来,眼神贪婪而凶狠。
“识相的,把包袱交出来!哥几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或许还能饶你一条老命!”另一个混混晃了晃手中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半截断刀。
周师爷浑身发抖,冷汗涔涔而下。他看了看这几个平日里他根本不屑一顾的地痞无赖,又看了看周围死寂而危险的环境,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涌上心头。
“你……你们不能这样!这里面……这里面是……”他想说这是重要的文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暴露账册的存在。
“是什么?嗯?”老鼠李不耐烦了,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抢包袱,“少他妈废话!”
“滚开!”周师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抱住包袱,猛地将老鼠李推开。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对方。
“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老鼠李恼羞成怒,从后腰摸出一把短匕,眼中凶光毕露,“做了他!”
几个混混一拥而上。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周师爷瘦弱的身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依旧死死护着怀里的包袱。混乱中,不知谁的断刀划过了他的手臂,鲜血顿时涌出。
“抢过来!”老鼠李吼道。
一个混混趁机一把夺过了那个油布包袱。周师爷目眦欲裂,如同失去了幼崽的母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扑上去想要抢回。
“噗嗤!”
老鼠李手中的短匕,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腹部。
周师爷的动作猛地一僵,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睁着。他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匕首柄,又抬头看了看老鼠李那张狰狞的脸,张了张嘴,却只有血沫涌出。
老鼠李狠狠抽出匕首,一脚将周师爷踹倒在地。
周师爷蜷缩在冰冷的土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腹部的伤口血流如注。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混混们争抢包袱、兴奋的议论声也变得遥远。
他努力地抬起头,望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没有星辰的夜空。
账册……包袱……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完了。
还有……那些他亏空的钱粮,那些他暗中交易的记录……会不会……会不会……
无尽的悔恨、恐惧和对死亡的绝望,最终凝固在他圆睁的双眼里。
老鼠李和混混们迫不及待地打开油布包袱。里面除了几锭金银和一些珠宝首饰外,果然还有一本厚厚的、用上好宣纸订成的账册。
“妈的,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原来是本破书!”一个混混嫌弃地拿起账册,随手翻了两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你懂个屁!”老鼠李虽然也不识字,但他精明得多,一把抢过账册,“周扒皮临死都抱着这东西,肯定不简单!收好了,说不定以后有用!”
他将账册胡乱塞进自己怀里,又赶紧将金银珠宝分给手下几人。几人如同嗜血的豺狼,瓜分了猎物,看都没看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周师爷一眼,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只留下周师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他那未能带走的、注定要引发更多风波秘密,一同被遗弃在这破城的血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