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拿起一旁的木杆,指向宁远:“我军根基,在于粮道畅通。此乃命脉,不容有失。”木杆移动,指向塔山、杏山:“故,我军第一步,主力需进抵杏山!以此为大营,储存粮秣,稳固根本。”
接着,木杆重重地点在杏山与锦州之间的区域:“抵达杏山后,非是固守待毙!当如白将军所言,广派哨骑,多遣精锐,分路出击,袭扰虏营,断其樵采,侦其虚实!吴总兵所部骑兵,当负此重任!”
最后,木杆落在锦州城上:“待粮草充足,敌情明晰,寻得战机,我主力则自杏山而出,与锦州守军呼应,寻求与虏决战!一举破围!”
他放下木杆,转身面对诸将,语气斩钉截铁:“此方略,可概括为‘且战且守,步步立营,伺机而动’!既不负朝廷速援之望,亦不堕敌军以逸待劳之谋!诸位,可有异议?”
厅内一片寂静。洪承畴的方略,综合了稳扎稳打和主动出击,既考虑了现实困难,也回应了救援的紧迫性,显得周密而老成。王朴、唐通等缓进派觉得可以接受,吴三桂等速战派虽然觉得还不够痛快,但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反对,毕竟粮草问题摆在眼前。白广恩等人更是点头表示赞同。
“末将等,谨遵督师号令!”众将齐声应诺。
“好!”洪承畴目光锐利,“即令:王朴、唐通二部,加强宁远至塔山一线粮道护卫;吴三桂所部骑兵,前出至杏山附近,哨探遮蔽,寻机袭扰;马科、白广恩、王廷臣等部,随本督中军,三日后,拔营进军杏山!各部需加紧准备,不得有误!”
“得令!”
军议散去,诸将各自回营准备。洪承畴却单独留下了邱民仰。
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稍微轻松了些,但凝重依旧。
“邱兄,粮草一事,关乎全军生死,拜托了!”洪承畴郑重地向邱民仰拱手。
邱民仰连忙还礼:“亨九兄放心,民仰必竭尽全力,保障粮秣转运!只是……陆路转运,损耗实在太大,且速度缓慢。若能加大海运……”
“海运风险亦不小,”洪承畴沉吟道,“且需要水师配合。我会再向朝廷上疏,请求协调登莱水师,尽力保障海运。陆路转运,还需邱兄多费心,多征调民夫车辆,加快速度。”
“我明白。”邱民仰点头,脸上忧色未褪,“亨九兄,此去杏山,首面虏锋,万事小心。皇太极……非同小可。”
洪承畴走到窗边,望着宁远城内鳞次栉比的屋舍和远处巍峨的城墙,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势成骑虎,不得不发。”他仿佛又看到了祖大寿信上的血泪,听到了梦中那无尽的质问。
邱民仰看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心中暗叹,也不再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洪承畴独自在厅中站了许久,首到亲兵进来点燃更多的蜡烛,他才仿佛从沉思中惊醒。他走到案前,案上除了地图文书,还放着那枚被他用一块旧布包裹起来的染血箭簇。
他解开布包,将那枚冰冷的三棱箭簇握在手中,棱角的刺痛感传来。这到底是什么兆头?是皇太极的恐吓?还是冥冥中某种不祥的预示?
他想起方才军议上诸将争论的场景,想起王朴的持重,吴三桂的激切,白广恩的勇悍,还有邱民仰对粮草的忧虑……这一切,都像是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而网的尽头,就是那片被血色笼罩的辽西大地,是那座在绝望中等待救援的孤城锦州。
他将箭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皮肉。
无论如何,棋局己开,落子无悔。
三日后,明军主力自宁远开拔,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带着决然的气势,向着西北方向的杏山,滚滚而去。洪承畴骑在马上,回望渐行渐远的宁远城,目光最终投向前方那片苍茫而充满杀机的土地。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