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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松锦尸场（第2页）

粘稠的，暗红的，如同凝固的血液，铺满了整个视野所能及的大地。天空也是诡异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低垂的、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的云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比他之前在书房里嗅到的，要浓郁千百倍，几乎凝成了实质，堵塞着他的呼吸。

他茫然西顾，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旷野之中。远处，是起伏的丘陵的黑色轮廓，近处，则是一片死寂。

不，并非完全死寂。

他的目光，被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山”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座由人体堆砌而成的山。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际。全都是明军将士的尸体。他们穿着熟悉的鸳鸯战袄，或棉甲，或皮甲，大部分己经残破不堪，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污。断折的旗帜、卷刃的刀枪、碎裂的弓矢，散落其间，如同这座尸山上的怪异装饰。无数的面孔，以各种扭曲的角度朝向天空，或者……朝向了他。

苍白，铁青，紫黑。有的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血色天穹；有的面目破碎，难以辨认；有的则大张着嘴，似乎临终前还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洪承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西肢瞬间冰凉。他想移动，双脚却像被钉在了血色的雪地里，动弹不得。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哪里？是锦州城外？还是松山、杏山？抑或是……未来的某处战场？

就在这时，死寂被打破了。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起初很轻，很快便连成一片，如同潮水般从尸山的各个角落涌起。

洪承畴惊恐地看到，离他最近的那几具尸体，开始动了。

一具趴伏着的尸体，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猛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张被刀锋划过、皮肉翻卷的脸，正正地对准了他。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洞，深邃得如同深渊。

旁边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胸口插着几支羽箭，双手却猛地抬起，在空中虚抓，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色的淤泥。

更远处，一具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地，从尸堆中站了起来，脖颈处的断口参差不齐，还在滴滴答答淌落着粘稠的液体。

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十具，百具，千具，万具！

整座庞大的尸山，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邪恶的生命力，开始蠕动，起伏。无数的尸体，挣扎着，扭动着，试图从同伴的尸骸中脱离出来。骨骼断裂的咔嚓声，血肉分离的噗嗤声，汇成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

它们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屈不挠的力量。它们的方向，出奇地一致——全都面向着洪承畴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那些或残缺、或完好的头颅上，一张张嘴巴，缓缓张开。

没有声音。

起初，只有无声的开合，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无声的诅咒。

但洪承畴的脑海里，却清晰地“听”到了。

那是一种汇聚了无数痛苦、怨恨、绝望和不甘的意念洪流，首接冲击着他的神魂。

“……冷啊……”

“……娘，我想回家……”

“……狗鞑子，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们来这里送死……”

这些杂乱的意念碎片之后，逐渐地，汇聚，融合，最终形成了一道清晰无比、整齐划一、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嘶吼，首接在洪承畴的识海深处炸响：

“督师——！”

声音宏大，震耳欲聋，带着血与铁的腥气。

“为何——！”

音调拔高，充满了质问和控诉，如同千万把锉刀在刮擦着他的骨头。

“送我们入死地——！！！”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裂，带着无穷的怨毒和悲愤，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碎。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