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那句脱口而出的“朕”,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承恩的心更是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当场跪下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李睿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终于不再掩饰自己身份的“黄老爷”,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臣,李睿,”他没有下跪,只是对着崇祯深深地行了一个古代士子见君王的长揖之礼,“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坦然,仿佛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崇祯看着他,那颗因为身份暴露而剧烈跳动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年轻人。或许,从他第一次以“黄老爷”的身份踏入辽西的那一刻起,自己的那点伪装,在这个聪慧得近乎妖孽的青年面前就早已是漏洞百出。
“平身吧。”崇祯缓缓地直起身,他的声音里也褪去了“黄老爷”的市井气,恢复了属于帝王的那份独有的威严与深沉。“李爱卿,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朕的身份的?”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
“从您第一次看到土豆和玉米时,那份发自肺腑的激动。”李睿直起身,坦然地回答,“商人逐利。他们看到高产作物,想到的是如何用它来赚取更多的银子。而您,当时眼中流露出的却是看到天下苍生能免于饥饿的悲泯与希望。”
“那种眼神,”李睿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象商人,更象一位心怀天下的君主。”
崇祯闻言,心中剧震。他没想到,自己当时一个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竟然就早已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后来,您轻易地便能调动‘周氏商行’那般庞大的资源;再后来,您对朝堂之上的党争了如指掌;甚至,您对东厂的曹正淳都有着生杀予夺的威严”李睿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这一切,都让草民不得不斗胆做一个猜测。”
“原来如此。”崇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苦笑,“看来,朕在你面前早已是不设防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不是输在权谋,而是输在这个年轻人那洞察人心的敏锐之上。
“李爱卿,”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绪,表情变得异常的郑重,“既然你我之间已无隔阂,那朕便以大明天子的身份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将这一切都告诉朕?你那‘征辽大动脉’的计策,明明可以先在朝堂之上引爆舆论,再让朕为你出面。如此一来,你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可你却选择了提前向朕这个身份不明的‘黄老爷’全盘托出。你就不怕朕真的是你的敌人?不怕朕将你的所有底牌都泄露出去吗?”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李睿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探究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地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一股夹杂着泥土芬芳和远处高炉烟火气息的凉风吹了进来。
“因为,”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重,“草民也曾斗胆对陛下做过一个猜测。”
“草民在想,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君主,会在国库空虚、内忧外患之际,依旧愿意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边将那些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奏报?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君主,会在满朝文武都群起而攻之的时候,依旧力排众议,破格提拔,委以重任?又是怎样的一位君主,会为了亲眼看一看自己治下的土地和百姓究竟是何模样,而不惜以万金之躯微服私访,亲赴这兵凶战危的边陲之地?”
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又真诚,直视着崇祯的眼睛。
“所以,草民也赌了一把。草民赌,我的君主是一位真正心怀天下、渴望中兴,并且有魄力去打破一切陈规陋习的英主!草民赌,他值得我将我所有的理想和抱负都托付于他!”
这番话如同一股最温暖的洪流,瞬间就冲垮了崇祯皇帝心中那最后的一道名为“猜忌”的堤坝。
他登基以来,听过太多的阿腴奉承,也听过太多的攻讦谩骂,却从未有任何一句话能象今天这般,如此精准地说中他内心深处那份最深的孤独与渴望!
渴望被理解,渴望被信任!
他的眼框再次红了。
“好,好一个李爱卿!”他走上前,紧紧地握住了李睿的手,“得卿如此,朕复有何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那层因为身份而存在的隔阂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们不再仅仅是君与臣,更是-一对将要共同去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最坚实的战友。
“陛下,”李睿反握住他的手,神情也变得无比的郑重,“既然你我君臣已开诚布公,那臣便斗胆再向陛下进一言。”
“请讲!”
“‘征辽大-动脉’,不过是臣用以反击朝堂攻讦的权宜之计。臣真正的目标,并非辽东。”
他的手指在舆图之上,从宁远开始,一路向南,画出了一条笔直的金色的线路。线路的终点,赫然便是富庶的江南。
“臣要修的,是一条贯通我大明南北的‘京杭铁路’!臣要用这钢铁的巨龙,彻底取代那早已腐朽不堪的漕运,将南方的财富、北方的兵马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联通起来!到那时,我大明才算是真正拥有了可以调动天下资源、扫平一切内忧外患的坚实根基!”
京杭铁路!
这个比“征辽大动脉”还要宏伟百倍的构想,让崇祯皇帝再次陷入了呆滞。
他看着那个站在舆图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朕,或许真的要亲眼见证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煌煌大世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