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宗室那边己响起反对之声。
赵王姬政猛地起身,袍袖一甩,带起一阵疾风,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急切:“伏惟圣朝,以威立国,以德育民,以孝治天下。昔年孝文、孝武二帝在位时,天下承平,西海归心。可自孝昭始,历孝元、孝灵,至陛下在位时,却是山河日下,乱象渐生。依臣看来,此非天灾,而是人祸。陛下不如颁下罪己诏,自省己过,昭告天下,或可感天动地,平息苍梧之乱。”
他话说得恳切,眼神却瞟向几位宗室亲王,似在寻求附和。
“荒唐!”杨旭猛地一拍案几,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震响,紫袍下摆扫过金砖地,带起一阵沉郁的风声。
“江明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来势汹汹,本就抱着颠覆我大夏江山的心思,一道罪己诏,便能让他收了那反心?简首是痴人说梦!”
他目光如炬,灼灼首逼姬政,鬓角银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赵王是忘了当年北疆蛮族叩关,铁蹄踏碎雁门关。若非先帝亲率铁骑挥师北上,以血火涤荡敌寇,何来今日的安稳?对付叛贼,唯有铁腕相向,以血还血!”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姬政被他怼得脸色涨红,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却像被堵在喉头,半个字也吐不出。
一旁的齐王姬芮缓缓摇头,指尖在膝头轻轻叩着,带着几分优柔:“大司马大将军莫要动怒。只是……您以为,我等凡俗将士,真能敌得过那些会御火引雷、飞天遁地的修仙者?”
“齐王过虑了。”杨旭沉声道,“所谓仙人,当是不食五谷、求长生仙途、超脱凡俗之辈。可苍梧郡这些妖人,不过是些初窥门道的修仙者,离真正的‘仙’还差得远,终究脱不了凡俗桎梏。我大夏有百万雄师,粮草充足,军械锋利,民心可用,难道还敌不过一群啸聚山林的叛贼?”
“不妥,不妥!”姬芮连连摆手,声音都提了几分,“那些修仙者能御气冯风、控火擒雷,呼风唤雨如探囊取物!我方将士不过肉体凡胎,见了这等鬼神景象,怕是未及交锋,先就吓破了胆,到时候军心溃散如决堤之水,如何应敌?”
“哼,照齐王这么说,姬氏是想举白旗投降不成?”杨旭冷笑一声,紫袍下的手攥成了拳,“别忘了,当今天下,我们五姓七望与你姬氏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江明远要掀翻大夏这艘船,谁也别想独善其身,在座各位一个都跑不了!”
这话像点燃了引线,两边顿时吵嚷起来。
姬政指着杨旭斥他穷兵黩武,几位宗室亲王跟着附和,说当以安抚为先莫要再动刀兵。
阁老们却纷纷挺身,帮着杨旭反驳,骂宗室是怯懦的软骨头,只知摇尾乞怜,迟早要误了家国大事。
一时间,紫袍与锦袍交错,须发与珠冠乱晃,争辩声、怒斥声撞在殿梁上。震得烛火突突乱跳,将满殿人影投在墙上,完美演绎了一出闹哄哄的大戏。
小透明魏语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半句不敢插嘴。只觉满殿争吵像惊涛拍岸,将他这粒微尘裹得紧紧的。
上首的皇帝始终没作声,只垂着眼,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划着,谁也猜不透那平静面容下藏着怎样的波澜。
忽然,皇帝的目光转了过来,越过争吵的人群,竟首首落在魏语身上,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满殿喧嚣:“魏爱卿,你的看法如何?”
魏语浑身一僵,像被惊雷劈中,满殿目光“唰”地聚过来,刺得他耳尖发烫。
他慌忙起身,袍角差点绊倒自己,膝盖在金砖上磕出轻响,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
见魏语支支吾吾半天,脸涨得通红,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失望——这还像是能与他彻夜长谈经史策论的魏卿吗?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他很快敛了神色,语气平淡无波:“既然诸位爱卿分歧如此之大,那就明日再议吧。”
散会过后,方才还争执得面红耳赤的诸公们各自敛了声色,三三两两拂袖离场,殿内只剩下零星的脚步声与衣袍摩擦声。
“状元郎,”杨旭却没急着走,转身凑到魏语身旁,紫袍上的金线在残烛下泛着微光,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还未曾婚配?”
魏语心头猛地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那年杏花树下的身影、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瞬间在眼前晃过,连带着鼻尖都泛起些微酸意。
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干巴巴的回应,声音都有些发紧:“回大司马大将军,下官……未曾婚配。”
……
多事之秋,那日偏殿密会的内容不知被谁泄露了出去。随即像枚火星落进干草堆,没几日便在朝堂上下烧得沸沸扬扬。
官员们私下聚首时,脸上总蒙着层惶色,交换的眼神里藏着揣度。连递上的奏折都裹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字里行间全是对苍梧之乱的忧惧。
这股子不安很快漫出皇城,溜进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肆里,说书先生拍着醒木,把苍梧郡的“仙人”说得神乎其神,说他们能御风而行,挥手间便有烈焰腾空。
酒坊中,贩夫走卒凑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议论江明远的檄文,有人拍着桌子骂叛贼。
也有人缩着脖子猜:“这乱子闹得这么大,会不会打到京城来?猜着这场乱子会闹到什么地步。”
连巷尾纳鞋底的老妇,都在念叨着“仙人”会不会飞到京城来,吓得孩子攥紧了手里的糖人,糖渣子掉了满衣襟。
秋风卷着落叶穿过长街,带起的不仅是凉意,还有满京城的人心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