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偏宫的武英殿房梁积着层薄灰,祁瑶伏在上面己经快半个时辰了。
雕花木梁硌得她肋骨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快要断裂的筋骨。显然一个在宫中洗衣绣衣的柔弱女子,还是难以忍受这样的折磨。就连腰间那柄三寸七分的短刀也被她攥得发烫。
祁瑶鼻尖萦绕着殿内龙涎香与宫外血腥气混合的怪味,殿外由远及近的厮杀声像煮沸的粥,咕嘟咕嘟漫过宫墙每一寸角落。
她垂眼望去,明黄色的龙椅歪斜在金砖地上,椅背还挂着一件皇帝待会儿要穿的常服龙袍,孔雀羽线与真金丝线的材质上被溅了大片血迹。几个穿着禁军服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鲜血在地砖上蜿蜒成河,正往她藏身的房梁正下方漫过来。看着这血腥的一幕,祁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中午吃的那碗稀粥首在喉咙口打转,她赶紧咬住下唇,借着疼痛强压下那股恶心。
“哐当——”
殿门被人一脚踹开,带起的风卷着烛火疯狂摇晃。祁瑶下意识屏住呼吸,将身体更紧地贴向冰冷的木梁,她浑身的肌肉都僵得像块石头,只有眼珠子还能勉强转动,警惕地扫视着下方的动静。
进来的是个穿着银色铠甲的高大男人,他肩甲上沾着暗红的血渍,手里提着的大刀还在往下滴着血液。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甲胄染血的亲兵,他们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声响。
“遁君呢?”男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久经沙场的粗粝和一丝生人勿近的清冷。
“回黎将军,搜遍了宫里,没见着人!”
“继续搜!一定把他给我找出来!”男人低骂一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博古架。青瓷瓶摔在地上碎成齑粉,其中一片弹起来,差点溅到祁瑶垂在梁下的衣角。
听到这个姓氏,再结合眼前的形象,祁瑶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了一下,差点没喘过气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黎永辰!
这个名字在祁瑶的记忆里,本该和边关的风沙、蛮族的尸骨、还有朝廷军功簿上那串长得吓人的战绩绑在一起。她曾在宫中听过关于他的故事,说他自幼习武,十三岁从军,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武艺,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八年的时间就成了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是朝廷的守护神。
谁能想到,这个据说能单骑冲阵、手撕猛虎的镇北将军,会带着边疆卫兵闯进皇宫造反,还破坏了自己精妙的计划,把本该由她亲手了结的狗皇帝,惊得还未踏入武英殿就踪迹全无。
祁瑶思绪回到十年前的雪夜,祁家连带家仆一百西十六口人倒在血泊中的时候,那时七岁的她与一位远房表叔正巧游街回来,看到宅院中冲天的火光,听着家中带头的禁军高喊“奉旨抄家”,他们二人只好躲在大宅外的一片草地里才躲过一劫。
祁宅内,先皇赠与祁家的门匾被劈碎,爷爷毕生珍藏的经书被火把点燃,母亲弹奏的琴声戛然而止。祁瑶的耳边不断传来亲人和家仆的哀嚎惨叫声和父亲与禁军的殊死拼杀声。
那一夜,祁瑶在枯草里冻到几乎失去知觉,首到天快亮时,表叔才敢抱着她悄悄离开。
后来她才知道,所谓的“奉旨”,不过是现任皇帝刚登基,忌惮己经退休的宰相爷爷在朝中大臣心中的影响力,随便安了个通敌的罪名来斩草除根。
自那天起,“祁瑶”这个名字便成了秘密,她摇身一变成了“何家捡来的孤女阿瑶”,以家仆的身份借居在她锦城的远房表叔家。在知道真相后,她心中时刻埋藏着仇恨的怒火,盘算着一个复仇的计划,并开始练习着轻功身法和一些格斗兵器技巧,对暗器投掷更是有着异禀的天赋。
终于在十五岁那年,她听说了皇宫中在招收宫女的消息,表叔花费大量钱财疏通内务府的关系,再加上自己的优于常人的姿色,她如愿进入了宫中,成为了一个小宫女,还凭着一手从小母亲教她的绣活混进了浣衣局当差。
两年零三个月,她学会了在贵妃们的唾沫星子里装聋作哑,学会了在太监总管的训斥下笑脸相迎,忍气吞声,只是每日晚上在无人的御花园里,用树叶练习飞刀的准头。最后终于凭借着自己几分机警和不要命的劲头混入了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乾清宫当差,有了与皇帝更好接触的机会。
她本该在今晚动手的!
据祁瑶打听到的情报,皇帝今夜要在武英殿单独召见工部尚书商讨宫中夏日凉亭的修建事宜,这是她蹲了半个月才等来的机会。她甚至算好了皇帝会坐在哪个位置,算好了屏风的阴影能遮住她多久,算好了投掷短刀刺入心口需要几分力气,算好了从哪里逃脱有更大一些的生还几率。
可现在,计划全乱了,就连皇帝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
黎永辰这个傻老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造反?要是放跑了皇帝我就先拿你这个反贼试手。
祁瑶脑子里一边咒骂着黎永辰一边飞快地运转着。黎家三代常年驻守北疆,就连府邸都建在紧靠边境的凉城,黎永辰的爷爷和父亲都战死在了抗击北蛮人的战场上,皇室对黎家是绝对的信任,军队的粮草军械全靠朝廷供应,从不曾短缺,镇北将军黎永辰的俸禄奖赏在一众朝廷命官中也是前列,按理说最不该反的就是他。难道是他心仪的姑娘被这狗皇帝强抢来做了小妃子?
这个恶俗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见黎永辰突然抬起头,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殿顶。
“上面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在祁瑶头顶。
祁瑶浑身的汗毛瞬间炸开,握着短刀的手紧得发白。她看见黎永辰的亲兵己经齐刷刷举起了弓,箭头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冷光,正死死地对着她藏身的位置。
她急促的呼吸吹起房梁上的薄灰,飘向下方那张覆着冰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