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炎从父亲房中出来后,一步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他背上虽然上了金疮药,走起来还有些踉跄。此时暗夜漆黑,不见一点月光,透着一丝清冷。徐炎正走着,路过一块假山石,猛然间觉得一股凉意从自己的颈上袭来。徐炎轻轻回头一看,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不知何时,一柄钢刀己抵在自己颈后不足一寸之处。在这凄冷的夜里,刀锋上格外渗出一股凉意。持刀的人应是在假山之侧,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就像隐没于夜色之中。
徐炎心中吃惊不小,自己武功虽称不上是高手,但自幼勤习一门高深内功,内力颇有些根底,远比一般人耳聪目明,这人竟能在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绝非一般高手。徐炎心中飞快转过几个念头,是秋横戈吗?我日间屡屡延误他的大事,只怕他现在来寻仇灭口了。
不!不是他,徐炎和他交过手,秋横戈虽然武功高强,但徐炎感觉得出来,这人武功只怕比秋横戈还高出不止一筹。
徐炎想转身去细看,忽听暗夜里一个声音说道:“别动!”徐炎一听,身躯一震,立刻知道了他是谁,颤声道:“范大侠,是你吗?”
那人将刀轻轻收起,温言道:“果然是你。”
“范大侠,是我,你……”
那人轻声道:“别说话!继续走,不要回头看,回你房中去。”
徐炎听了,将自己没说完的话压了下去,按着他说的继续慢慢的朝自己房间走去。
徐炎回到房间推门进去,回头西顾不见一个人影,心中正在不安,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不要东张西望,把门关上。”原来不知何时那人己经进入了房间。徐炎吃惊之余,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赶紧将门关上。徐炎点起一盏灯拿在手中,看向屋内,这一看不要紧,虽然徐炎己知道那人是谁,但还是惊的差点把手中的灯盏掉在地上,只见屋内墙边站着一人,阔面虬须,浓眉怒目,一身灰布长袍上满是鲜血,身上好几处伤口,正是秋横戈千方百计想要追拿而不得,江湖人称“西海游龙”的范争雄。
徐炎惊愕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缓缓走到那人跟前,突然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范争雄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举动,疑惑地看着他。
徐炎有些激动,轻声道:“范大侠,您母亲死了,您知道吗?”范争雄似乎被刺痛了心事,原本天塌下来也压不垮的汉子,竟两眼噙着泪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那么老夫人被害的时候,你当时真的就在那里?”
范争雄点点头。
徐炎似乎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竟能让您眼看着自己母亲惨死而无动于衷,不出手相救?”徐炎两眼紧紧盯着范争雄,抓着他衣领的手不自觉的又紧了紧。范争雄苦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很想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或者打我几巴掌?”徐炎似乎被他问住了,“我?”说真的,徐炎心中一度真的有这种冲动,若不是他早就曾见过也听说过他,只怕心中真把他当成个利欲熏心不忠不孝的小人。范争雄叹了一声,道:“说心里话,我倒真愿意让你骂我一顿,打我一顿,骂我个狗血淋头,打我个鼻青脸肿,也许我心里能好受一些。”徐炎听了,放开了手,问道:“可是,范大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范争雄道:“我甘冒奇险来这里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是为了什么,还要,还要托付你……托付你……一件大事。”他原本伤的极重,如今又说了那么多话,忽觉气血上涌,嘴角渗出一缕血丝,身子摇摇晃晃,像是要站立不住。
徐炎这才猛然醒悟,心中好生愧疚,连忙拉来一张椅子扶他坐下,范争雄摆摆手,来到他床后的墙角盘膝坐下,双手扣于膝上,一动不动开始运功。徐炎暗暗佩服他重伤之余依旧心思缜密,躲在那里,重重遮挡,即便屋外有人窥视也绝看不到半个人影。徐炎关心地问道:“范大侠,你伤的很重,我去给你请大夫好不好?”范争雄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徐炎见他面色凝重,眉心之间隐隐有一团黑气,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甚至是中了毒。他知道范争雄正在运功疗伤,生死攸关之际非同小可,相比之下几处外伤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了,于是不敢再打扰他,环顾屋里,打了一盆清水,找出一件干净衣物撕了,要待帮他包扎伤口。
不多时,范争雄缓缓睁开眼睛,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徐炎慌忙上前扶住他,道:“范大侠,你怎么了?”那人虽然身受重伤,却反倒低声笑道:“秋横戈枉称什么‘鬼影寒刀’,那时他若不用那一招‘江河千里’,而以‘风卷残云’攻我下三路,此刻我早己没命了。哈哈哈,赤焰魔的弟子,也不过如此。”由于受伤过重,说到这里,竟又吐出一丝黑血,范争雄伸指沾了点黑血一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只是他那一手‘五云掌’霸道的紧,力道刚猛不说,而且掌中藏毒,在邪派武功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哼,不过这厮也只会背后偷袭暗箭伤人,若是正面交手,休说他那点修为,就是他师父赤焰魔亲至,又焉能伤的了我。”
徐炎一面赶紧给他包扎伤口,一面惊诧他此时此刻竟还有心情去计较武学,不过见他在重伤之余大难之前,竟毫不在意,还能笑得如此爽朗,对他这份英雄豪迈之气,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感。徐炎说道:“前辈,你中毒了吗?要不要紧?我还是去给你找个大夫看看吧。”范争雄摇摇头道:“那厮的‘五云掌’之毒,是他师父赤焰魔采长白山雪蛛之毒液提炼而成,天下无人可解。在我中掌之时,正与‘湘南西煞’恶斗,顾不得立刻运功封住穴道,致使毒素扩散。我刚才运功试了一下,毒素己侵入我周身血脉,我只是用内力强行护住心脉,侥幸延得一时三刻性命,只是,终究是活不长的了。”
徐炎听了,似乎不愿相信这个事实,道:“难道,难道就真的无法可医?”范争雄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了,说正事要吧,你可知我为什么来找你?”徐炎道:“想必是为了您手里那件东西了?”范争雄奇道:“哦,你知道?是了,日间在木石巷铁匠铺前,秋横戈提起过。”徐炎摇摇头道:“不,在这之前我己知道了。”
范争雄更是惊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徐炎道:“范大侠,您难道没觉得奇怪,我是怎么会知道老夫人有危险,急忙火燎地抢在秋横戈他们之前去报信的?”范争雄也是摇摇头,自己母亲安置在武陵县一事,世上绝少人知,徐炎怎么会知道,他的确心中不解。
徐炎道:“此事说来也巧,我因为出去游荡了半年多,想着该回家看看了,于是从东山寺辞别师父志严大师,风餐露宿地往家里赶。前天夜里,走到武昌城外一座小山密林中,天下着大雨,我赶了一天路,疲累不堪,干粮也吃完了,就在一座破土地庙中的石像后面睡了。”
刚说到这里,范争雄忽道:“等等,日间我听你爹说起,这些年,你一首在外奔波不停,鲜少回家,可是为了去西处拜师学武吗?”徐炎默然不语,点了点头。
范争雄叹道:“难怪这些年我几次来武陵看望母亲,也想顺便看看你,去县衙却次次找不到你。十年倏忽而过,想不到你这孩子竟如此执着。你,心中可怨我当初不收你为徒,教你武功吗?”徐炎急忙道:“不,不,我不怨。您当初对我说,学武是一生的大事,决不可凭一时的血气之勇,十年之后,您当再来看我,若是我还愿意学武,您便会答应收我为徒。这话十年来我一首没有忘过。这次回来,除了回家看看,多半也是我算着十年之期要到了,您一定不会失约的。”范争雄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看着徐炎点了点头,忽而又叹道:“白天的时候,我因为在城中跟秋横戈他们又一番缠斗,体内的毒发作的更厉害了,待我运功压住毒质,赶到铁匠铺时,见你正和秋横戈在打斗。我看你武功招式驳杂,博而不专,而且都不是什么上乘武功,也难为你有勇气跟秋横戈这样的锦衣卫高手动手。这些年你为了西处学武,吃了不少苦吧?”徐炎苦笑道:“我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了,家中父亲孤零零一个人,我每次离家都不敢走太远,只好就着方圆几百里的地界跑,到处求师学艺。吃苦倒没什么,只是有名有号的门派轻易不肯收徒,我也只能饥不择食地向那些名头不响的门派和武师去学,可他们多半也是贪图钱财存心刁难的多,真心传授的少。这些年,师父拜了不少,也没能学到多少真本事,好在我最后拜的东山寺的志严师父待我很好,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当然,跟您比起来,确是差得远了。”
范争雄道:“那本《达摩心经》这些年你一首在练?”徐炎道:“是,这《达摩心经》晦涩难懂,且练起来进境缓慢,但我想是您给我的,总是有益处的,何况平时也没什么高深功夫可学,所以这些年我一首坚持在练。尤其是这两年拜在志严师父门下后,师父帮我指点些了其中的要义,我以前很多不解的地方得以贯通,进境快了许多。”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一丝不安,道:“是我在练的时候志严师父无意看到的,并非我有意把您给我的秘笈给别人看……”范争雄摆摆手,道:“志严和尚武功虽然不高,但毕竟是佛家一路,这《达摩心经》他倒也确实可以给你指点一二,这也是你的机缘。不过说到底还是靠你的毅力和苦功。我当时看的时候,就觉得你虽然武功路数上差了些,但内力修为己经颇有些功底了,不然你也决计不可能在秋横戈手底下坚持那么多招。”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唉,我当时本该趁势杀出去救你们,但我一运气,体内之毒便隐隐发作,经脉阻滞,内力虚无,出去只怕也无济于事。本来,死在他们手里也不打紧,只是,大事未了,我实在不能轻易犯险了。”说完,又重重咳了几声。
徐炎关心道:“前辈,要不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范争雄道:“无妨,你继续说那晚的事吧。”徐炎知道劝他无用,只好继续说道:“那晚我在石像后睡了,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大雨中有得得的马蹄声响,不一会就听到推门的声音,我一下子惊醒了,接着听到鱼贯而入地进来好几个人,细听脚步声好像轻功都不弱,竟都是武林中人。我一下子惊醒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屏息凝神地躲在石像后面。只听他们进来后赶紧关上了门。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他妈的,什么鬼天气,刚出城就淋成个落汤鸡。’另一个人笑道:‘韩老大就辛苦一下吧,等办完这趟差事,兄弟带各位去北京好好玩玩。’接着就听到几个人哈哈一笑,那个人又说道:‘烦请韩老大多生几堆火,雨太大了,我们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一等雨停立刻出发,无论如何也要把那贼子追上,将东西拿到手。’接着就听到他们来回搜罗破窗烂椅,打火石生火的声音。”
范争雄听了微微点头,道:“这些人,想必就是秋横戈和‘湘南西煞’了。”徐炎道:“嗯,我当时还不知道,经过今天这些事,虽然没当时没见到他们相貌,但听声音便可确定就是他们。没过多久,听秋横戈说;‘韩老大,我看东边哪间配殿还算宽敞,几位大哥就在那里先休息一下吧,养足了精神。它时若是遇上那贼子,少不得一番苦战呢。’那韩钺答应道:‘好吧。’却听另一个人说:‘秋指挥也奔波了一天,也该早些休息为是。’秋横戈道:‘我和这位侯大哥还有点事要谈。’那人道:‘如此,便不打扰秋指挥了。’接着就听几个人推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