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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绘骨长安（第1页）

林府内的夜宴，己成了长安城内一桩著名的“丑闻”，亦是林缚“自污”策略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丝竹管弦，通宵达旦，酒气脂粉，日夜不散。而在这一片刻意营造的靡靡之音背后，一场无声的、精细如绣花般的“绘骨”行动，正借着这层最好的掩护，悄然进行。

乐伎云裳，便是这行动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她并非黄揆所赠，而是林缚早年间因缘际会埋下的一着暗棋，其身份背景干净，精于舞技，更有一项罕为人知的天赋——过目不忘，且对空间方位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她被林缚“索要”入府，正是这盘大棋的关键一步。

今夜，宫中因“熔佛铸钱”之事气氛压抑，黄巢心绪不宁，竟又起了宴饮之兴，传召教坊司乐舞助兴，点名要近日在林缚府上“声名远播”的云裳等人入宫献艺。

这对云裳而言，是期盼己久的机会。

宫灯璀璨，照耀着修复一新却难掩草创痕迹的宫殿。云裳身着七彩霓裳，臂挽丈许长绢，随着乐曲翩跹起舞。她的舞姿极尽柔媚，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仿佛全然沉醉于音乐与自身的曼妙之中。长绢挥洒，水袖翻飞，时而如流风回雪，时而似惊鸿照影，引得席间勋贵将领阵阵喝彩，连面色阴沉的黄巢，眉宇间也似乎舒展了几分。

无人知晓，那看似随性舞动的每一步，每一次旋转，每一次长袖拂过廊柱、假山、宫墙，都在她脑中精准地刻下印记。她的脚尖仿佛带着尺规，丈量着宫殿之间的尺度；她的目光如同刻刀，扫描着那些看似寻常的排水暗渠、废弃偏门、以及侍卫换防的间隙与路径。

在一段需要绕场疾旋的舞步中，她裙裾飞扬，似无意般靠近一处殿宇基座的石雕螭首。那螭首巨口张开，乃是宫殿雨水的排泄口，内里幽深，隐约能听到水流之声。她舞动长袖，轻轻拂过螭首冰冷粗糙的表面，袖中暗藏的、经过特殊处理的香粉，留下了一道唯有特定药水才能显形的微小箭头标记，指向螭首内部。这标记，代表着一条可能通往宫外的、被部分遗忘的古老暗渠入口。

又一曲终了，乐声转为舒缓。云裳的舞姿也变得缠绵悱恻，她如同月下徘徊的仙子，沿着宫殿之间的复道回廊轻盈移动。在经过一处把守相对松懈的偏殿库房时，她借着整理云鬓的动作，指尖在廊柱的阴影处飞快地划过，留下另一道标记。这里，据她之前从醉酒宦官口中套出的零碎信息，以及此刻观察到的搬运民夫脚步沉重、地面留有深深刻痕来判断，很可能是一处重要的备用粮仓所在。

她的舞蹈，便是一场无声的勘探。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袖舞翩跹，都在为林缚绘制着一幅详尽的、关乎生死退路的《长安宫城暗道舆图》。

而在林府之内，另一位乐伎雪袖，则承担着另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将云裳以及其他渠道收集来的庞杂信息，进行编译与传递。

雪袖擅琴，指法精妙，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于音律一道有着极深的造诣。林缚授意她，以古琴韵律为基础，创制一套名为“惊蛰十三调”的密码系统。不同的调式、指法组合、甚至是按弦的力度与时长，都对应着特定的信息：方位、距离、兵力、物资种类、危险等级……

此刻，夜深人静，前厅的喧嚣暂歇。雪袖独坐于自己的小院琴室之内，门窗紧闭。她面前摆放着一张焦尾古琴，香炉中青烟袅袅。

她闭目凝神，脑海中回放着云裳白日里通过特殊方式传递回来的、关于那处偏殿粮仓的信息——位置、大致储量、守卫换班规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冰凉的琴弦上。

“铮——”

一个清越的泛音响起，如同水滴落入深潭，这是起始信号，代表“情报开始”。

接着，她的手指在琴弦上快速滑动、按压、勾挑。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那是标记方位与距离的代码；时而沉重如巨石落地，那是描述粮仓守卫力量的强弱；时而出现几个连续不和谐的、略显刺耳的音符，那是在标注巡逻路线与时间空隙……

她没有弹奏任何成型的曲子，这些音符在外人听来，或许只是琴姬随心的练习或不成调的摸索。但在懂得“惊蛰十三调”的人耳中，这便是一份清晰的军情简报：

【兴庆宫东偏殿，地下暗仓，存粮约三千石，守军一队（二十人），戌时、丑时换防，间隙半柱香。】

一曲既毕，余音绕梁。雪袖缓缓收手，额角己见细微的汗珠。这套密码传讯，极其耗费心神。

她稍作休息，又开始编译下一条信息，那是关于云裳发现的螭首暗渠的初步判断……

琴音再次响起，时而幽咽如泉，时而激越如瀑，将长安这座巨大城池的骨骼、血脉、乃至藏匿于华丽外表下的痈疽与暗道，一一描绘、编译，融入这看似风花雪月的琴声之中。

这些琴音，会通过特定时段、刻意打开的窗户，飘散出去。林府外，自有伪装成更夫、小贩的暗夜司残余耳目，在寒风中驻足“聆听”，将其牢记，然后通过早己安排好的渠道，汇聚到林缚手中。

数日之后，林缚的书房暗格内，多了一卷特殊的“地图”。上面没有标准的山川城池，只有各种奇特的符号、数字标记和简短的密码注释。那是云裳用舞步“绘”出的骨骼，是雪袖用琴音“刻”下的脉络。

林缚在灯下仔细研读着这份用声色伪装、以生命为赌注换来的“绘骨图”，手指拂过那些标记着粮仓的十七处符号，眼神冰冷而锐利。

这十七处粮仓，以及那些隐秘的暗渠通道，将成为他未来计划中，或许能救很多人性命，也或许能给予这腐朽王朝最后一击的关键筹码。

歌舞笙平，不过是乱世求存的画皮；琴音袅袅，实为刺破黑暗的锋镝。在这座即将倾覆的巨城之中，有人醉生梦死，有人奋力挣扎，亦有人，于无声处，默默绘制着通往生天，或亦是通往毁灭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