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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死士初成（第1页）

永嘉坊林府的夜宴，依旧是笙歌彻夜，在外人听来，与前些时日并无不同。丝竹管弦，曼舞轻歌，混合着酒肉的香气与男女的调笑，织成一片奢靡堕落的表象，牢牢掩盖着内里的暗流与机锋。

乐伎柳娘，是十二名教坊女子中容貌最艳、性子却最显清冷的一个。她擅弹琵琶，指法精妙，却极少言语，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总是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其中情绪。她被安排在林缚寝居的外间伺候，名义上是“红袖添香”，实则是黄揆等人安插进来，最接近林缚、也最便于窥探和构陷的一枚棋子。

然而，他们低估了一个人在绝境中被赋予一丝微弱希望后，所能爆发出的力量，也低估了林缚那双看似沉醉于酒色的眼睛，洞察人心的能力。

柳娘并非天生贱籍。其父原是洛阳小吏，安史之乱后家道中落，她幼时也曾读过诗书，后因家族牵连没入教坊。她见识过繁华，也饱尝了屈辱，对这座吃人的长安，有着刻骨的恨意，也对那些视她们如玩物的权贵，充满了无声的反抗。林缚初时对她的“轻慢”与后来密室中那句冰冷的“想活命，安分守己，或…替吾办些外面人办不了的事”，如同在她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她选择了后者。不是为了荣华，仅仅是为了那一丝“或许能不一样”的可能，为了那点微末的、作为“人”而非“物”的被利用价值。

今夜，林缚似乎醉得尤其厉害，早早便被搀扶进内室歇息，鼾声隐隐传来。外间只留柳娘和另一名小婢值守。子时刚过，府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叫声——这是暗号，意味着有“客人”要避开前院的耳目，从后园角门潜入。

来的是一名黄揆麾下的心腹队正，名叫胡莽。此人仗着黄揆的势，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更是负责与柳娘单向联系、传递指令并收取“情报”的首接上线。他身形魁梧，满脸横肉，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兵痞的蛮横。

他像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穿过林缚刻意疏于防范的后园，熟门熟路地摸到寝居外间。看到只有柳娘和一名打盹的小婢，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压低声音却难掩得意：“柳大家，几日不见，愈发标致了。小将军让我来问问，那件事……准备得如何了？那‘龙袍’碎片，可有机会塞到那姓林的枕头底下？”

柳娘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拨弄了一下琵琶弦，发出一个单调的音符，低眉顺眼道：“胡队正，林大人近日戒备似乎严了些，内室轻易不让奴婢们进去打扫，还需……再等时机。”

“等？等到什么时候！”胡莽有些不耐烦，上前一步，浑浊的酒气几乎喷到柳娘脸上，目光淫邪地在她窈窕的身段上扫视，“小将军那边催得紧！我看你就是没尽心！莫不是……真被那姓林的灌了迷魂汤，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说着，他竟伸手想去捏柳娘的下巴。

柳娘下意识地侧身避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队正说的哪里话……奴婢岂敢。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若被发觉，奴婢死不足惜，只怕误了小将军的大事。”

胡莽见她躲闪，更加不快，冷哼一声：“少给老子来这套！告诉你，最迟后天，必须把事情办妥！否则……”他威胁地逼近，压低了声音，语气森然，“你那个在城外庄子上做苦工的弟弟，嘿嘿……”

柳娘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抑制的惊怒与恐惧。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就在这时，内室原本均匀的鼾声，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柳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她知道，林缚醒着，他在听。

一瞬间，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她不能等，不能赌。胡莽的威胁像一把刀架在了弟弟的脖子上，也斩断了她最后一丝摇摆。

她脸上挤出一个柔媚而勉强的笑容，对胡莽道：“队正息怒……奴婢……奴婢知道了。您且稍坐，奴婢去给您倒杯茶，醒醒酒，我们再细说……”

她转身，走向一旁的茶案，背对着胡莽。她的动作看似从容，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着，迅速而隐蔽地从发髻间拔下了一根看似普通的银簪。簪头尖锐，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色泽——这是前几日，孙二通过特殊渠道，秘密交给她的“护身之物”，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她端着茶杯，缓缓走向胡莽。胡莽见她服软，得意地哼了一声，大剌剌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她奉茶。

就在柳娘将茶杯递到他面前的刹那，异变陡生！

她手腕猛地一翻，那根淬毒银簪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地刺向胡莽粗壮的脖颈！

胡莽到底是军中悍卒，虽醉意朦胧，却仍有几分警觉，察觉到风声不对，下意识地偏头格挡。然而柳娘这一击蓄势己久，又快又狠，簪尖虽未正中咽喉，却深深扎入了他的颈侧动脉！

“呃……”胡莽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想怒吼，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想反抗，却发现一股麻痹般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柳娘，身体却己经从凳子上滑落，重重地栽倒在地，西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一缕黑血从他颈侧的伤口缓缓流出，带着一股淡淡的杏仁味。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

那名打盹的小婢被惊醒，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吓得张嘴欲叫，却被柳娘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柳娘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染血银簪的手抖得厉害，但她却强行站稳，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内室紧闭的房门。

门，无声地开了。

林缚披着外袍，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醉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强作镇定的柳娘，眼神中没有惊讶，没有赞许，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处理掉。”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是对不知何时己悄然出现在阴影中的孙二说的。

孙二躬身领命，没有多问一句。他招了招手，两名如同鬼魅般的暗夜司成员迅速出现，动作麻利地将胡莽的尸体用早己准备好的黑色油布卷起，又用地毯迅速擦拭干净地面的血迹，撒上特制的药粉去除气味。整个过程无声而高效，不过片刻，外间便恢复了原状，除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杏仁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很好。”林缚的目光终于落在柳娘身上，依旧平淡，“去洗把脸，换身衣服。今夜之事，从未发生。”

柳娘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她明白，自己通过了这场残酷的投名状考验。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成了他手中一把见不得光，却或许能斩开生路的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是，大人。”

林缚微微颔首，转身走回内室，关上了房门。

窗外，夜色正浓。府外的笙歌隐约还在继续，掩盖了这小小角落里刚刚发生的杀戮与清理。柳娘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却仿佛蕴含着新力量的手。

死士，于今夜的血与毒中，悄然初成。而这林府深院的夜色，也因这决绝的一刺，变得更加深沉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