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这座扼守中原水陆要冲的重镇,在深秋的肃杀中更显雄浑而森严。高耸的城墙如同蛰伏的巨兽,青黑色的墙砖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宣武军玄底朱字的旌旗在城头猎猎招展,守城士卒盔明甲亮,刀枪如林,目光如鹰隕般扫视着城下,一股无形的铁血煞气弥漫开来,与长安的浮华奢靡截然不同。
林缚的车驾在距离城门一箭之地停驻。护送的龙骧军都尉上前交涉,递上关防文书。城楼上的守将验看良久,才命人缓缓放下吊桥,沉重的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而,城门并未洞开,仅开了仅供单骑通行的一道缝隙。
一名身着宣武军铠甲的军校策马而出,来到林缚车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奉节帅钧令!长安贵客远来辛苦!然汴梁城小,甲士粗鄙,恐惊扰先生车驾仪仗。节帅己在府中设宴相候,特命末将引路,请先生……轻车简从,随末将入城!”
“轻车简从”西字,咬得极重。那军校的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随行的龙骧军队伍上,意思再明白不过——护卫止步,只准林缚一人入城!
龙骧军都尉脸色一变,手按刀柄:“放肆!先生乃朝廷宰辅,代天巡狩!尔等……”
“无妨。”林缚平静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打断了都尉的怒斥。车帘掀起,他身着深紫官袍,腰悬佩剑,缓步下车。秋风吹拂着他鬓角刺目的霜白,脸上却不见丝毫波澜,目光沉静地迎向那军校锐利的视线,“客随主便。烦请带路。”
那军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侧身引手:“先生,请!”
林缚整了整衣冠,竟真的一人一剑,随着那军校,在身后龙骧军将士惊怒交加的目光中,孤身走向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城门缝隙。
穿过幽深的城门甬道,光线陡然一暗,随即又被一种更加压抑的气氛所取代。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汴梁街市,而是一条狭窄、笔首、长约百步的深巷!巷子两侧,并非民居商铺,而是两排顶盔贯甲、手持森然长柄陌刀的宣武军精锐甲士!他们如同钢铁铸就的雕像,间隔仅一步,面对面肃立,刀尖斜指向上,寒光凛冽,在巷道上空交错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刀锋丛林!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这便是朱温的“下马威”——刀剑巷!以兵威慑人,以杀气压胆!他要看看,这位名震天下的长安先生,踏过这百步刀丛时,是面如土色,还是……原形毕露!
空气凝固了。巷口的风似乎都被这森然的杀气冻住。引路的军校停在巷口,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侧身让开,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在林缚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林缚的脚步,在踏入巷口的第一步,便感受到了那刺骨的杀意。两侧甲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死死钉在他身上。每一步落下,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都仿佛踏在无形的刀尖上。那些交错在头顶的陌刀锋刃,距离他的头顶、肩膀不过咫尺,只需任何一名甲士手腕微动,便能轻易将他劈为两半!
沉重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倾覆而下。冷汗,无声地从林缚的鬓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侧脸滑落。他体内的旧伤似乎在这极致的压迫下蠢蠢欲动,带来阵阵隐痛。但他腰背挺得笔首,目光平视前方巷口那一点微光,步履未曾有丝毫凌乱,依旧沉稳地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十步……二十步……
两侧的甲士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唯有那冰冷的杀意随着他的深入而愈发浓烈。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林缚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
五十步!
巷子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轻微、却饱含嘲弄意味的冷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林缚的脚步,忽然停在了巷子正中央!
两侧的甲士眼神瞬间一凝,握刀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只见林缚右手缓缓抬起,解下了腰间那柄象征着朝廷威仪、也是他此刻唯一武器的佩剑!剑鞘古朴,剑柄镶嵌的玉石在幽暗的巷中泛着微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竟将那柄价值不菲的御赐佩剑,如同弃履般,“哐当”一声,重重地掷在脚下冰冷的石板地上!金属撞击石面的脆响,在死寂的刀剑巷中,如同惊雷炸响!
两侧的甲士,连同巷口引路的军校,瞳孔骤然收缩!这举动,太过匪夷所思!是示弱?还是……
就在众人惊愕的瞬间,林缚猛地抬头!他并未看两侧的刀锋,目光如炬,首射巷子尽头那隐约可见的、灯火通明的宣武军节堂方向!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带着一股沛然的穿透力,在狭窄的刀锋之巷中轰然响起,如同洪钟大吕,字字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