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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撤离暗流（第1页）

长安的秋雨，来得毫无征兆，却又连绵不绝。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宫阙的鸱吻，冰冷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笼罩着这座在风雨中飘摇的巨城。湿滑的青石板御道上，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响。

一队车马在禁军的护卫下，正缓缓驶出金光门。居中的青篷马车看似简朴，却异常宽大沉稳。林缚端坐车内，深紫官袍外罩着一件不起眼的玄色斗篷，斗篷的风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紧抿的、略显苍白的唇线。他手中并无书卷，指节分明的手指只是轻轻搭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半块坚硬粟饼的棱角。

车窗外，长安城垣巨大的阴影在雨幕中逐渐模糊、退后。他掀起帘角一角，目光投向雨雾迷蒙的远方——那是东去的方向。

“陛下忧心关东防务，特命林相代天巡狩，整饬军备，震慑宵小！尔等务必尽心护卫，不得有误！”车驾前，一位身着明光铠的龙骧军都尉，正对着随行的禁军队伍厉声训话，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这“护卫”之中，有多少双眼睛真正盯着关东？又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林缚的一举一动？黄巢那句“莫让朕失望”的冰冷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时刻悬在头顶。

林缚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的雨水和目光。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固定在车壁上的防风铜灯，散发出微弱摇曳的光晕。他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涌来，鬓角的霜色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刺目。身体深处那股熟悉的空洞感和灼痛感，在阴冷的雨天里愈发清晰。他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卷几乎从不离身的郭嘉手札副本，就着微光，手指抚过扉页上自己新添的那行血字：

“碎玉惊魂日，方知伴虎眠。九鼎醉，烈火焚身先。”

指尖停留在“浴火”二字上，久久不动。长安是虎穴，是即将焚身的烈焰。他必须走，也必须留下火种。

车轮碾过泥泞，车身微微摇晃。就在这单调的节奏中，长安城内，另一场无声的撤离，正如水银泻地般悄然进行。

长安西市，喧嚣依旧，人声鼎沸掩盖着无数秘密。一间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孙二穿着油腻腻的屠夫围裙，正将半扇猪肉挂上钩子，粗声大气地和伙计讨价还价。他眼角余光扫过巷口，确认无人异常后，转身进了后院柴房。片刻后，一个背着沉重行囊、头戴破旧斗笠的脚夫从后门溜出，汇入街上南来北往的人流，很快消失在通往城西的雨巷中。

城南贫民窟，一间漏雨的破屋里，李三蜷缩在干草堆上，剧烈地咳嗽着，蜡黄的脸上满是病容，俨然一个久病缠身的穷汉。几个街坊探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走开了。夜深人静，咳嗽声停止。一个敏捷如狸猫的身影翻出后窗，在泥泞狭窄的巷道间几个起落，便攀上了坊墙，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落墙外，朝着终南山的方向疾行而去。

更多的“寻常人”在行动：一个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货郎，吆喝着走街串巷；一个背着书箱、面色愁苦的落第书生，步履蹒跚地走向城外长亭；几个浑身泥浆、刚从城外河堤下工的民夫，勾肩搭背地走进低矮的棚户酒肆……他们如同无数滴普通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汇入长安城的人海洪流，然后沿着不同的、早己规划好的隐秘路径，向着同一个目标——汴州，无声无息地渗透、流淌。

这些水珠，是暗夜司最精锐的触角和大脑。他们带走的不只是性命，更是无数条精心编织的情报网络的核心节点，是能刺穿迷雾的利眼，是能搅动风云的暗手。他们化整为零，遵循着“惊蛰”密码的最高指令，沉默地融入黑暗，等待着在另一片土地上重新凝聚成致命的锋芒。汴州，朱温的势力范围，将是他们新的巢穴，也是林缚为自己预留的、最危险的“三窟”之一。

千里之外，淮水之畔。秋夜的月光清冷如霜，洒在宽阔而湍急的河面上，泛起粼粼寒光。距离官家漕运码头“临淮仓”下游二十里，一处河湾芦苇荡深处，十几条乌篷快船如同蛰伏的水兽，悄无声息地停泊着。

船头，一个身影孑然而立。她并未蒙面，只以一块素净的深色布巾束住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眸子。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而柔韧的身姿。晚风吹拂，衣袂微扬，腰间一枚打磨得异常光亮的“安”字铜钱，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微芒。她正是红线。此刻，她不再是尼庵中那个心如古井的女子，而是化身为一柄出鞘的利刃。

远处，河面上出现了火光。一条吃水极深的大型漕船，在两艘小型兵船的护卫下，正沿着主航道缓缓驶来。船上悬挂着官灯，隐约可见甲板上堆积如山的麻袋——那是本该运往长安，供大齐禁军和勋贵们挥霍的江南贡米！

“舵主，来了！两艘哨船，漕船甲板上约三十兵丁，舱内不详。”一个精悍的汉子如同水鬼般从芦苇中无声地滑到红线船边，低声禀报。

红线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深潭。她缓缓抬起右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奇异的手势。

霎时间，芦苇荡深处响起一声尖锐而短促的竹哨！如同夜枭啼鸣！

哨音刚落，十几条乌篷快船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浓密的芦苇丛中激射而出！船桨翻飞，破开水面，速度快得惊人，首扑那艘笨重的漕船！每条快船上，都立着七八个矫健的身影，黑衣蒙面，手持分水刺、短刀、绳索，动作迅捷无声，眼神锐利如鹰！

“敌袭！敌袭！”漕船上的官兵终于发现了异常，凄厉的警锣声划破夜空！

然而，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