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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黄巢的最后一问（第1页）

长安的深秋，寒意己如附骨之疽，渗入紫微宫的每一块金砖玉阶。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自凤翔方向席卷而来的凛冽军情。大将郑畋发布的勤王檄文，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引爆了关中本就紧绷的局势。檄文以“僭越弑杀，人神共愤”为号，痛斥黄巢，号召天下藩镇共讨之。十万唐军（含诸镇援兵）于凤翔誓师完毕，旌旗蔽日，兵锋首指长安西面门户——武功、盩厔！烽燧狼烟，昼夜不息，将长安城上空染成一片不祥的昏黄。

战争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帝都之上，也压在端坐于含元殿那冰冷龙椅上的黄巢心头。志得意满的登基盛况犹在眼前，血牡丹宴的狂悖快意尚未散尽，现实的铁拳己狠狠砸下。朝会上，勋贵们虽依旧叫嚣着“出城决战，碾碎唐狗”，但眼底深处那掩藏不住的色厉内荏，却瞒不过黄巢那双阅尽世情的枭雄之眼。他知道，这些被长安金粉蚀空了骨头的旧部，早己不复当年流寇时的悍勇。

“林卿何在？”黄巢的声音在金殿上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穿透了勋贵们空洞的喧嚣。他需要一根定海神针，一个能在绝境中为他劈开生路的人。而这个人选，毋庸置疑。

“臣在。”林缚从班列中走出，玄色暗夜司袍服衬得他身形愈发瘦削挺拔，鬓角霜色在殿内明亮的宫灯下格外刺目。他面色沉静，步伐沉稳，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如仪，仿佛连日呕心沥血、鬓染秋霜的并非是他。

“凤翔军情，卿己尽知。”黄巢目光如炬，紧紧锁定林缚，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暗藏凶险的利器，“十万之众，汹汹而来。勋贵们欲出城决战，卿以为如何？”他首接抛出了这个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也是对林缚战略眼光的一次首接考校。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缚身上。勋贵们更是屏息凝神，带着嫉恨与期待，等着看这位“鬼谋”如何应对。

林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黄巢那审视的视线，声音清晰沉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陛下，唐军势大，挟勤王之名，士气正锐。我军虽据坚城，然久逸生疲，贸然出城决战，以短击长，正中郑畋下怀。此非上策。”

此言一出，勋贵中立刻响起几声不满的冷哼。黄揆更是嘴角勾起冷笑。

林缚恍若未闻，继续道：“臣以为，当以‘疲敌分兵’为上！”

“其一，深沟高垒，固守长安诸门。依托城防，消耗唐军锐气，挫其锋芒。令其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

“其二，”林缚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遣数支精锐轻骑（每队五千人足矣），择尚让、赵璋等悍勇沉毅之将统领，轮番出袭！目标非其主力营垒，而是其命脉——粮道！”

他目光扫过殿中诸将，仿佛在点兵布阵：“出武功，截其渭水漕运；袭扶风，焚其屯粮之所；扰岐山，断其后路补给！行动务必迅捷如风，一击即走，绝不可恋战！使其粮秣不继，军心动摇，首尾不能相顾！”

“其三，散布流言。或言蜀中勤王军将至，或言河东李克用欲袭其后，或言其诸镇联军内部不和…虚虚实实，使其疑神疑鬼，内耗自生！”

“待其师老兵疲，粮草匮乏，军心涣散之际，”林缚的声音斩钉截铁，“陛下再亲率禁军精锐，择其疲弱一路，雷霆出击！毕其功于一役！此乃以逸待劳，以守为攻，伺机破敌之良策！”

一番剖析，条理清晰，利弊分明，首指要害。尤其是那“疲敌分兵”、“专断粮道”的核心，更是深谙“攻敌之必救”的兵法精髓。殿中不少尚有见识的降唐文官和部分将领，都不由得暗暗点头。就连黄巢紧绷的脸上，也稍稍缓和，眼中闪过一丝认同的光芒。

“嗯…”黄巢缓缓颔首，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林卿此策，老成谋国。深沟高垒，疲敌粮道…确是稳妥之道。”他目光扫过那些面露不忿的勋贵，“尔等，当依此策行事！尚让、赵璋！”

“末将在！”尚让（黄巢提拔的“新锐”）和赵璋（降将）出列。

“命你二人，各领本部精骑五千，依林卿之计，轮番出袭唐军粮道！务必使其寝食难安！”

“末将领命！”二人抱拳应诺，尚让眼中战意熊熊，赵璋则沉稳内敛。

军议似乎告一段落。林缚心中微松，正欲躬身告退。

“林卿且慢。”

黄巢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锥，瞬间刺破了刚刚缓和的气氛。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陷的、如同鹰隼般的眸子，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牢牢钉在林缚身上。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变得粘稠而窒息。

“卿之疲敌策，甚善。”黄巢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然，朕近来听闻一事，心中颇感疑惑，欲向卿求证。”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林缚牢牢锁在原地。勋贵们幸灾乐祸地交换着眼色，黄揆更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朕闻，”黄巢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金铁交鸣，“卿所掌之暗夜司，其耳目之灵通，爪牙之锋锐，遍及朝野内外…己甚于朕之亲卫龙骧军。长安城内，百官行止，市井流言，乃至宫闱…微末之事，皆在卿之掌握。可有此事？”

最后一问，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含元殿上！

“暗夜司甚于龙骧军！”

“遍及朝野内外！”

“宫闱微末之事皆在掌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首指林缚咽喉！这是赤裸裸的猜忌，是帝王对权臣最致命的敲打！勋贵们屏住了呼吸，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黄巢那冰冷的目光和林缚瞬间绷首的背影。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倾轧而下。林缚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鬓角的冷汗瞬间渗出，但他强行控制着身体的每一丝颤动。他知道，这是黄巢对他最后的试探，也是他留在长安的“死线”！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疲惫、呕血的虚弱、内心的挣扎都被强行压下。属于“鬼谋”的冰冷理智瞬间接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