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的权谋暗流,从未因粮道上“幽灵”的活跃而平息,反而在深秋的寒意中愈发汹涌诡谲。黄揆坐在他那座堪比小行宫的府邸暖阁里,面前铺开一张长安城防及工坊布局的秘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脸色阴沉,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怨毒与算计。
林缚!这个名字如同卡在他喉咙里的一根毒刺,咽不下,吐不出,日夜折磨着他。洛阳的“鬼谋”之名,长安的暗夜司之威,甚至那被阉割的“均田”试点…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黄小将军的脸上。更让他恨得牙痒的是,那个该死的林缚,竟然把手伸到了他视为禁脔的工匠领域!
“小将军,”一个獐头鼠目的心腹谋士凑近,低声道,“暗线回报,林缚那厮,在终南山脚和西市几处不起眼的宅院里,藏了不少能工巧匠!有打铁的,有做木匠活的,还有几个据说是前唐将作监的老手艺人!他们在鼓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新式农具、改良的弩机零件,甚至…还有水车、风车的图纸!林缚对这些人,宝贝得很!隔三差五就派人送米送肉,连家眷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哦?”黄揆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当然知道工匠的价值。他黄家军能迅速壮大,靠的就是劫掠来的财富和收拢的工匠打造兵甲。但他更看重的是工匠首接服务于他的武力,打造刀枪剑戟,加固他的府邸营垒。像林缚这样,把工匠投入农具、水利这些“贱业”,简首是暴殄天物!更让他警惕的是,林缚如此重视这些“奇技淫巧”,所图必然深远!这绝非仅仅为了那点可怜的“均田”,恐怕是在为更长远的布局积蓄力量,甚至…是在打造他林缚自己的根基!
“哼!”黄揆重重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跳,“林缚小儿,挖墙脚挖到老子头上来了!他想用这些工匠造什么?造他林家的登天梯吗?做梦!”
谋士眼珠一转,阴恻恻地笑道:“小将军息怒。既然他如此看重这些工匠,那咱们…就从这些工匠身上下手!打蛇打七寸,攻心为上!”
“说!”黄揆不耐烦地催促。
“工匠再巧,也是人。是人,就有软肋。”谋士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子阴毒,“他们的家眷,父母妻儿,就是最大的软肋!咱们只需…”他做了个抓的手势,“绑他几个关键匠人的至亲!不用露面,留个口信,让他们要么乖乖滚出林缚的工坊,要么…就在给林缚打造的东西里,动点小小的‘手脚’。比如,那新式犁铧,关键连接处淬火少一道工序,看着没问题,用不了几天就得崩断!或者那弩机的簧片,稍微偷点薄…嘿嘿,战场上崩了弦,可是要命的!”
黄揆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好!妙计!让他们自己人毁自己的根基!林缚就算查,也只会查到那些‘心怀不满’的工匠头上!到时候,他要么忍气吞声,寒了工匠的心;要么严惩工匠,坐实他刻薄寡恩的名声!里外不是人!哈哈哈!”他越想越得意,仿佛己经看到了林缚焦头烂额的样子。
“还有一步棋,”谋士凑得更近,声音压得如同耳语,“林缚不是和那个叫红线的江湖女子不清不楚吗?那金钿卫最近风头正劲,在民间还落了个‘侠义’的名声。咱们正好借这把刀!放出风去,就说这些绑架案,是那些‘不服王化’、‘专门与官府作对’的江湖匪类干的!尤其要点明,有人看见像是金钿卫打扮的女子在事发地附近出没!把脏水,狠狠地泼到那个红线头上!”
黄揆猛地一拍大腿:“高!实在是高!一石三鸟!”他兴奋地在暖阁里踱步,“第一,打击林缚的工坊,断他根基;第二,挑拨他和那个红线的关系,让他后院起火!第三,污了金钿卫的名声,看她们还怎么‘替天行道’!最好能让林缚疑心是红线因爱生恨,故意坏他的事!哈哈,妙!此事就交给你去办!要快!要隐秘!找绝对可靠、手脚干净的死士去做!记住,留活口…暂时留着,让他们当传声筒!”
“小将军放心!保管办得滴水不漏!”谋士狞笑着躬身领命。
长安城西,靠近金光门的一处平民聚居的“延寿坊”。这里鱼龙混杂,巷道狭窄曲折,正是藏匿和下手的好地方。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窄巷拉出长长的阴影。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葛布短衫、头发花白的老木匠,佝偻着背,提着一小袋刚领到的糙米,步履蹒跚地往家走。他姓鲁,是暗夜司秘密木工坊里手艺最好的几位老师傅之一,尤其擅长制作精巧的榫卯结构和改良农具部件。林缚对他颇为敬重,不仅工钱给得足,还专门派人把他独居的老妻从城外接了进来,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延寿坊。
鲁师傅心里惦记着卧病在床的老妻,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刚拐进自家那条幽深的小巷口,突然,旁边一扇虚掩的破门里猛地伸出几条黑影!
“唔!”一只带着浓重汗味和劣质油脂味的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条胳膊如同铁箍般勒住了他的脖子!力量大得惊人!鲁师傅年迈体弱,手中的米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他徒劳地挣扎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老东西,老实点!敢叫一声,拧断你脖子!”一个低沉凶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关西口音。同时,一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鲁师傅被粗暴地拖进了那扇破门。里面是个废弃的柴房,蛛网密布,灰尘呛人。借着门缝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他惊恐地看到,自己的老妻也被两个蒙面大汉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破布,瘫坐在角落的草堆里,看到他,老妻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发出呜呜的哀鸣。
一个蒙面头目模样的汉子走到鲁师傅面前,蹲下身,冰冷的眼神透过蒙面巾的缝隙盯着他:“鲁老头,认得爷们儿是谁不?”
鲁师傅惊恐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声。
“不认得没关系。”头目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只需要知道,你和你婆娘的命,现在捏在爷们儿手里!想活命,就按爷们儿说的做!”
他掏出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用刀歪歪扭扭刻着一行字:“退出工坊,或毁其器物。三日为期,逾时收尸。”
“看清楚没?”头目将木牌在鲁师傅眼前晃了晃,“识相点,照做!别想着报官,更别指望那个什么‘暗夜司’能救你们!敢耍花样…”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匕,寒光一闪,削掉了鲁师傅一缕花白的头发,冰冷的刀锋贴着他满是皱纹的脖颈皮肤,“…这就是你们老两口的下场!还有你那个在城外种地的儿子一家…哼哼!”
冰冷的杀意和赤裸裸的威胁,让鲁师傅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他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满眼哀求的老妻,老泪纵横。
与此同时,在城南的“安业坊”,一位擅长灌钢法的铁匠张师傅家中,也上演着几乎相同的一幕。他的妻子和年仅十岁的独子被捆绑着,蒙面人留下了一模一样的木牌威胁。
城北“怀德坊”,一位精通水利的老河工家中,他的孙女被掳走,只留下一块冰冷的木牌…
一夜之间,数位为暗夜司秘密工坊效力的核心工匠的至亲,在长安不同的角落,如同人间蒸发般被掳走。现场除了挣扎的痕迹和散落的米粮、物品,只留下那块刻着冰冷威胁的木牌,如同索命的符咒。
翌日清晨,长安城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恐慌首先在延寿坊、安业坊、怀德坊这些工匠聚居的区域蔓延开来。丢失亲人的哭嚎声,邻里惊恐的议论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很快,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更恶毒的流言,迅速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延寿坊的老鲁头,他老伴儿被人绑了!留下一块牌子,让他滚出工坊!”
“安业坊的张铁匠家也是!老婆孩子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