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长安城像是被投入了几块滚烫的石头。
西市,曾经被孟楷亲兵砸了铺子、抢走最后一点积蓄的李掌柜,看着暗夜司缇骑敲锣打鼓送回来的、远超过他损失的银钱和几匹上好绸缎,老泪纵横,扑通就跪在当街,朝着皇城方向连连磕头:“陛下圣明!林相爷青天啊!”引得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唏嘘不己。
城南官办粮铺前,新贴的告示引来阵阵欢呼:“奉旨!查没奸商脏银充公!特惠售粮!粟米每斗再降十文!盐每斤再降五文!售完即止!”排队的长龙爆发出由衷的赞叹。
“看见没?还得是林相爷!”
“陛下心里有咱们老百姓啊!”
民心,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汇聚,冲刷着勋贵们盘踞的堤岸。
然而,林缚的“清账”并未止步于此。
书房内,他面前摊着几份单独的卷宗,里面是几件查抄来的“小玩意儿”:一个内壁绘着模糊西爪龙纹的青瓷笔洗(属于一个不大不小的骑都尉),一个底款刻着“内府”字样、但工艺粗糙的景泰蓝花瓶(属于某个校尉的亲戚),还有一套明显逾制的、镶嵌了过多金玉的鞍鞯(属于黄揆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侄子)。
“陈松,”林缚点了点这几样东西,“把这些,单独列个清单。措辞嘛……写‘查获勋贵逾制物品若干,疑似僭越,不敢擅专,恭请圣裁。’要写得……诚惶诚恐。”
紫宸殿侧殿。
黄巢刚批完一堆军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田令孜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林缚那份“请罪”般的奏折和清单呈上。
“陛下,林相……哦不,林将军递上来的。说是……清剿奸商时,顺带查抄了些逾制的东西,他拿不准,怕犯了忌讳,特意请您示下。”田令孜的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忧心”。
黄巢皱着眉扫了一眼清单和那几件作为“样品”呈上来的物件,嗤笑一声:“僭越?就这些破烂玩意儿?也值得大惊小怪?”他随手拿起那个西爪龙纹笔洗,对着光看了看,“画得跟条虫似的!也配称龙?”一股被人敬畏、掌控一切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林缚这姿态,放得很低嘛!看来是真怕了,知道什么事都得请示他这个皇帝!
“林缚倒是个明白人,只认朕。”黄巢心情莫名好了些,将笔洗随手丢回托盘,对田令孜道,“传旨!这些逾制之物,统统给朕拉到朱雀门外,当众砸碎烧了!再发道明旨申斥!让那些有点小权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家伙都警醒点!再敢逾制,严惩不贷!”
“是!陛下圣明!奴才这就去办!”田令孜连忙应下。
朱雀门外,几件“逾制”的瓷器、花瓶、鞍具被堆在一起。在无数百姓好奇的围观下,被衙役们用大锤噼里啪啦砸了个稀巴烂,碎片又被投入火盆烧成了灰尽。
消息传开,勋贵圈子里炸了锅。
“妈的!林缚这疯狗!老子一个笔洗也值当他告御状?”
“就是!我那花瓶是赝品!赝品!他眼瞎吗?”
“这摆明了是杀鸡儆猴!他林缚就是条只认皇帝的疯狗!逮谁咬谁!”
那些原本只是依附黄揆、孟楷的中下层将领和勋贵子弟,此刻对林缚的怨恨达到了顶点。林缚“酷吏”、“疯狗”、“陛下鹰犬”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了。
但紫宸殿里,黄巢听着田令孜汇报外面那些“林将军铁面无私”、“陛下明察秋毫”的议论,看着林缚那份“诚惶诚恐”的奏折,却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林缚得罪了那么多人,除了依靠他黄巢,还能靠谁?这条鹰犬,虽然咬人狠了点,但好用,而且……只认自己这个主人。这就够了。
林缚站在皇城角楼上,看着朱雀门外升起的黑烟,听着风里隐约传来的咒骂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污?坐实酷吏之名?得罪那些墙头草?这正是他想要的。割掉腐肉,总会带出血。但只有把脓疮彻底挑破,剜掉烂肉,这具名为大齐的躯体,才有一线生机。而黄巢那点被满足的掌控欲,就是他林缚,在这风暴眼中,暂时最坚固的盾牌。下一步,该把火烧得更旺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