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决绝的意念,像是在这片永恒的虚无中,打下了一根看不见的桩。
它极细,却也极硬。
陈阳的意识,便攀附在这根名为“不甘”的桩上,暂时获得了喘息。
然而,这喘息的机会,短暂得如同幻觉。
当那股极致对抗的情绪稍稍平复,当那三招不存在的剑式耗尽了所有的激愤,一种更阴险的侵蚀开始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
就像一滴被小心翼翼悬浮在清水中的墨滴,只要稍有松懈,那清晰的轮廓便会向外晕开,与周围的“无”混杂、交融。
每一次他试图放松,试图不去思考,这种消融感就加剧一分。
恐慌再次袭来,这一次,它更加冰冷,更加理智。
他猛然惊醒。
对抗不是一次性的冲锋,而是一场永不休止的战争。
在这片鸿蒙里,思考,便是呼吸。
回忆,便是心跳。
一旦停下,便是灵魂的溺亡。
他必须不停地想,不停地记,用信息的奔流来冲刷虚无的侵蚀,用思想的火焰来证明自己的温度。
这便是他唯一的“锚”,是他在这片无垠的、不存在的海里,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坐标。
可记忆是散乱的,思绪是飘忽的。
今天想起巷口的牛肉面,明天想起某部电影的情节,后天又沉浸在初恋的酸涩里。这就像一群毫无纪律的散兵游勇,虽然能打几场遭遇战,却无法抵御那来自西面八方、永不停歇的围剿。
他需要一座城。
一座用思想为砖,用记忆为墙,坚不可摧的城。
一个念头,借着前世不知从哪看来的灵感,在他的意识中轰然成型。
记忆宫殿。
是的,他要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之中,为自己建造一座只属于他的,永恒的记忆宫殿。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如创世的第一束光,瞬间照亮了陈阳死寂的意识核心。
他不再是那个被动防御的囚徒,他要做一个建筑师。
一个以自身灵魂为蓝图,以全部过往为建材的,创世主。
说干就干。
不,在这里,应该叫“想干就干”。
他首先构筑的是地基。
那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黑色广场,材质是他想象中最坚硬的黑曜石,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不存在的“天空”。
广场的中央,他开始搭建宫殿的主体。
他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最深刻的记忆,抽离出来,作为支撑整座宫殿的梁柱。
童年时,父亲将他扛在肩头,那坚实宽厚的脊背,化作一根顶天立地的盘龙巨柱,上面雕刻着父亲的每一道皱纹。
大学毕业散伙饭上,兄弟们哭着拥抱,嘶吼着“苟富贵,勿相忘”的场景,化作了支撑穹顶的西方华表,上面铭刻着每一张醉醺醺的年轻脸庞。
初恋女友第一次牵他的手,那掌心的温润与微汗,被他塑造成了宫殿大门上的一对白玉门环,触之犹温。
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要艰难。
每一次构建,都是对记忆最深层次的挖掘与重塑,耗费的心神,如同让一个凡人去徒手搬运山岳。
他常常在塑造一根柱子时,就耗尽了力气,意识再次变得模糊,几乎要被宫殿的“半成品”压垮。
但他乐此不疲。
这是他对抗虚无的“工作”,是他在这片永恒孤寂中,唯一有意义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