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如铅,沉沉压在洛阳上空,天光灰暗得仿佛被浓墨浸透,连飞鸟都不敢掠过城垣。
曹氏宗亲的哭声仿佛要撕裂这片天幕,与肃杀的冷风一道,灌入灵堂内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哭声时高时低,夹杂着老妇的呜咽、孩童的抽泣,还有男人压抑的哽咽,在风中扭曲成一片悲鸣的潮水。
寒风卷着纸钱的残片扑打在脸上,带着灰烬的苦涩气息,刺得人眼眶发痛。
曹髦亲手扶着灵柩,指尖触到棺木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凉意顺着手臂窜上脊背。
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黑漆棺盖上,发出极轻的“啪”一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的身体因悲恸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哀戚,让旁观者无不动容。
那颤抖不只是肩头的抽动,更是从脚底升腾起的无力,仿佛灵魂正被抽离。
忽然,他双腿一软,猛地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嵌进了青砖的碎屑。
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寒气首透眉心。
他对着灵柩,发出一声杜鹃泣血般的嘶吼:“叔祖!您走前可还有话要留?曹氏逢此大难,您就这般撒手而去了吗!”
这声音嘶哑如裂帛,带着血沫的腥气,在灵堂中炸开,震得烛火猛地一晃,几滴烛油滚落,烫在供案上,发出“滋”的轻响。
这一声呼喊,让原本嘈杂的哭声瞬间静默了片刻。
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年轻的帝王身上,仿佛他不是在哭丧,而是在点燃一场风暴。
李昭站在人群后,面无表情,指尖却微微蜷起,压住袖中密信的棱角。
他心中清楚,好戏开场了——而这一出,早己不是哀悼,而是献祭。
按计划,几个早己安排好的内侍立刻上前,假意搀扶,实则将一段早己备好的“遗言”,用一种“无意间”泄露的口吻,在宗亲之间传开。
“曹峻将军……临终前……只念叨着一句话……”一个老内侍哽咽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最近的几位王爷听清。
他说话时,喉头滚动,仿佛吞咽着铁锈,“他说……‘吾死不足惜,唯恨宗庙无人,国祚飘零……’”
这句遗言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宗亲们心中压抑己久的愤懑与恐惧。
那恐惧是冷的,顺着脊椎爬升,让人手脚发麻;那愤懑是烫的,烧在胸口,几乎要破膛而出。
曹髦仿佛才从巨大的悲痛中攫取到一丝力量,他猛然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眸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曹氏子孙。
他的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深处却像有炭火在跳动。
他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充满了质问与悲愤:“你们都听见了!不是我在问,是先祖在问!是躺在这里的叔祖在问——谁来护我曹氏江山?!”
一言既出,如山崩地裂。
积压的屈辱、对司马氏的恐惧、对未来的绝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众人再也抑制不住,哭声震天,几个年长的宗亲甚至当场昏厥过去,被家仆抬出时,嘴角还挂着白沫。
安阳王曹楷更是双膝跪地,用拳头奋力捶打着胸膛,指节破裂,血痕斑斑,与泪水混作一道道红痕,涕泪横流:“臣……臣愿为陛下效死!为我曹氏效死!”
曹髦踉跄着上前,亲自将他扶起。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悲伤的颤抖,但凑在曹楷耳边的声音却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冰冷的锋利,像刀刃贴着皮肤滑过:“皇叔,不是效死,是活着。我们要堂堂正正地活着,去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曹楷浑身一震,抬眼看向这位年轻的陛下,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决绝——那不是少年意气,而是深渊边缘的凝视。
灵堂之内,丧仪继续。
曹髦以“天子代为主持丧仪,宗亲献帛以慰英灵”为由,命各府代表手捧白绢,依次上前祭拜。
这看似合乎礼法的流程,实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秘密交接。
每当一府代表上前,躬身献帛的瞬间,都会有一个细微的动作或一句不引人注意的耳语。
而在灵堂侧面的偏殿里,李昭手持一卷白麻纸,借着昏暗的烛火,飞快地记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