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效忠秩序。”曹化淳缓缓抽出袖中一道黄绢,“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圣旨副本。上面写着:‘凡涉及勋贵、外戚、宦官之家者,暂免审查。’可现在的朱批却是‘一体严办’。说明他已经违背了最初与内阁达成的协议。他是叛徒,不是明君。”
赵九渊盯着那道假旨,忽然笑了:“你说得对,他确实变了。可你知道百姓怎么称呼他现在的诏书吗?叫‘活命书’。一个老农拿到减免赋税的告示,抱着它跪在地上哭了半个时辰。他说他儿子饿死了,就差这一天。”
他逼近一步:“你口中的秩序,是让几千万人继续当牛做马的秩序。而陛下要的,是打破这个秩序。哪怕玉石俱焚。”
话音未落,屋外火光冲天。大批黑衣人围住房屋,箭矢破空而来。赵九渊挥刀格挡,高呼:“护住指挥使!”
混战之中,一道瘦小身影跃上屋顶,吹响竹哨。片刻后,数队锦衣卫自四面八方杀至,为首的竟是伪装成乞丐的孙传庭旧仆。他嘶吼着扑向曹化淳:“狗贼!我家老爷为你挡过刀,你却投靠晋商出卖边防情报!今日我要为孙公报仇!”
两人滚地厮打,最终双双坠入烈焰之中,再无声息。
黎明时分,战斗结束。骆思恭仍在昏迷,但脉搏渐稳。赵九渊站在废墟之上,手中握着曹化淳临死前塞给他的一枚玉扣??上面刻着“内务府采办处”字样,编号为“壬戌年第三批”。
他眯起眼睛:“看来,这场火才刚刚开始。”
北京城,清晨钟鼓齐鸣。朱由检身穿素袍,亲自主持祭天大典。百官肃立圜丘之下,目睹皇帝将一叠账册投入焚炉。火焰腾起三丈高,灰烬随风飘散,如同亡魂哀泣。
仪式结束后,他宣布:“自今日起,全国推行‘实名举报制’。凡匿名信件一律不予受理,但一旦查实,举报人将获得被告财产十分之一作为奖赏。同时,设立‘清浊榜’,每月公布贪官名录及其罪状,张贴于各府衙门前。”
消息传出,民间沸腾。短短十日内,都察院收到揭发信八千余封,涉及官员两千余人。其中最惊人的一封来自江南某书院学子,指控礼部侍郎与其妹通奸多年,并借此操纵科举舞弊。经查属实,该侍郎被剥去官服,游街三日,最终斩首于菜市口。
更有意思的是,一名村妇牵着儿子到县衙报案,称其夫被里正逼债致死,家中田产被强占。县令本欲敷衍了事,却被闻讯赶来的东厂番子当场拿下。原来这名村妇手中持有“直达御前”的特许凭证??那是朱和出生当日,朱由检亲自下令发放给首批百名贫苦百姓的“天听牌”。
此事传开,百姓奔走相告:“皇上真的听得见咱们的声音!”
然而,风暴中心之外,仍有暗流涌动。某夜,几名身穿儒衫的男子聚集于扬州一处画舫,密谋联署《斥暴政疏》。他们主张恢复祖制、罢黜新政、迎立太子监国,实则企图拥立一位年幼亲王,架空皇权。
为首者冷笑:“朱由检以为靠几个太监、一群贱民就能扭转乾坤?殊不知天下仍是读书人的天下!”
话音未落,舱门轰然被踹开。一群黑衣人涌入,为首者摘下面具??赫然是已被“处决”的原东厂提督许显纯!
“你们说得没错。”许显纯缓缓抽出匕首,“天下确实是你们的。可惜,你们没看到,新的天下已经在火中重生。”
刀光闪动,血溅珠帘。
数日后,长江之上漂起数十具浮尸,皆身穿?衫,胸口插着写有“阻挠新政”四字的木牌。朝廷未作解释,但民间心照不宣。
与此同时,陕西米脂县外,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民正围着一块石碑诵读。那是地方政府新立的“清浊碑”,刻着本地历年贪官姓名及罪行。一位瞎眼老翁伸出枯手抚摸碑文,喃喃道:“我儿就是被这些人逼死的……如今总算有了说法。”
旁边孩童好奇问:“爷爷,皇上为啥突然变好了?”
老人望向北方,目光深远:“不是皇上变了,是有人让他看见了真相。而那个让他看见的人,或许比皇上更狠,也更懂这世道的痛。”
紫禁城内,朱和已满月。孙世绾抱着他在御花园晒太阳。朱由检走来,蹲下身逗弄儿子。孩子咯咯笑着,伸手抓他胡须。
“父皇老了。”他苦笑。
“你不老。”孙世绾轻声道,“你只是终于不再逃避。”
这时,王承恩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一封紧急军报:“陛下,洪承畴传来捷报??他利用晋商内乱,策反其部分掌柜,成功打入大同军械库,缴获火铳三千杆、火药二十万斤。更重要的是,他抓获一名建州高级细作,供出沈阳城防图及冬季作战计划!”
朱由检接过地图,凝视良久,忽然仰天大笑:“天助我也!”
他当即下令:“命卢象升率河北兵马南下协防;左良玉整顿湖广军力,准备应对可能的流寇反扑;另遣使节赴蒙古诸部,许以通商之利,共抗后金。”
随后,他在乾清宫召开御前会议,首次允许三名平民代表列席??一位是揭发知府贪污的铁匠,一位是组织灾民自救的乡绅,另一位竟是女子,乃某织坊女工,因举报监工克扣工钱而受嘉奖。
百官震惊,却无人敢言。
会议结束时,朱由检对众人说道:“从前朕以为,治国靠的是龙椅上的一个人。现在朕懂了,治国靠的是千万双不肯闭上的眼睛。你们看着朕,朕也看着你们。谁若再敢欺上瞒下,别怪朕不留情面。”
夜深人静,他又一次登上钦天监露台。这一次,他不再独自一人。张皇后、孙世绾、王承恩、骆思恭(虽仍虚弱却坚持出席),乃至几名锦衣卫校尉,皆立于其侧。
他指着北方星空,轻声道:“看,那颗星更亮了。”
众人顺其所指望去,只见一颗星辰熠熠生辉,宛如燃烧的利刃划破苍穹。
“它不会永远亮下去。”朱由检说,“但它照亮过的黑夜,永远不会被遗忘。”
雨停了。晨曦初露,紫禁城的琉璃瓦重新泛起金色光芒。一群白鸽自太和殿飞起,翅膀掠过云端,向着广袤大地飞去。
而在遥远的凤阳皇陵深处,一块新立的无字碑悄然矗立。碑下埋着一本日记,扉页写着:
“余生于万历三十八年,登基于天启七年。曾信天命,曾惧群臣,曾欲摆烂以避劫难。然终悟:帝王之责,不在苟延,而在刮骨。纵粉身碎骨,亦要为后来者,开出一条血路。”
落款日期为空白。
因为,这段历史,还未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