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茉率先踏上。
阶梯由纯粹的记忆凝聚而成,每一步都会触发一段过往影像:有官员焚毁史册时的手抖;有母亲烧掉儿子阵亡文书时的啜泣;有孩童被迫改姓时茫然的眼神……这些画面并非愤怒控诉,而是无声的陈述,仿佛在说:我们不是忘了,是我们被逼着假装没发生。
深入百丈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圆形殿堂浮现,中央矗立着三十六根石柱,每一根都镶嵌着一块残破木牌??正是当年乌陵地宫中失踪的其余二十九块!它们从未损毁,而是被秘密迁至此地,作为某种阵法的核心。
而在殿堂最深处,坐着一个人影。
白发如雪,身披褪色红袍,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面容静谧如眠。她的胸口插着一支青铜笔,笔尖滴落的不是血,而是一颗颗微小的光粒,落入脚下一池黑水中,激起涟漪般的记忆波纹。
“林知悔的母亲。”陈砚失声。
所有人都认了出来。她在官方记载中死于疫病,实则在此处沉睡百年,以魂为锁,镇压着这片被剜去的历史。
小茉缓步上前,轻声问:“您一直在这里等什么?”
那身影缓缓睁眼,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等一个不怕真相的人。”
她抬起手,指向头顶穹顶。那里原本应是石壁,此刻却映出整片星空,星轨运转间,勾勒出一幅庞大的地图??覆盖九州、海域、甚至海外诸岛。而在这地图之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成千上万个红点,每个红点旁浮现出一个名字。
“这是……所有被抹去者的坐标?”一名忆师颤声问。
“不。”女子摇头,“这是‘信冢计划’的完整名单。当年我们三十六人,并非只为守护《万灵录》。我们真正守护的,是这份名单背后的规律??记忆的湮灭,并非随机,而是遵循一种古老的吞噬法则。”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悲悯:“你们以为清忆司是始作俑者?不,他们是受害者。真正的源头,是‘忘川兽’。”
“忘川兽?”众人面面相觑。
“一种生于人类集体遗忘之中的异象生命。”她解释,“它不具形体,却能寄生在断代的历史缝隙中,靠吞噬记忆成长。越是重要的真相,它吞噬后获得的力量就越强。三百年前,它已接近觉醒,若放任不管,整个文明的记忆都将被它消化殆尽,变成一片空白。”
“所以你们选择了牺牲?”小茉明白了,“你们主动抹去自己的名字,制造混乱假象,让忘川兽误以为记忆体系崩溃,从而降低戒备。同时,你们留下线索,等待后人重启记忆网络,反向追踪它的巢穴。”
女子点头:“我们赌的是未来有人愿意记住。而你们赢了。”
她说完,身体开始透明。那支青铜笔缓缓拔出,落入小茉掌心。
“这是‘铭心笔’,唯一能刺穿忘川兽虚妄之壳的武器。但它只能由‘完全理解失去意义的人’执掌。”
小茉握紧笔杆,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心间。她忽然明白,为何母亲让她从小聆听童谣??那不仅是传承,更是一种训练:学会在破碎中拼凑完整,在遗忘中坚持铭记。
就在此刻,地面剧烈震动。
黑水池中升起一团浓雾,凝聚成人形,却没有脸,只有不断变幻的文字在其表面流动:
**“你们吵死了。”**
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忘川兽……”陈砚拔剑,却发现剑刃接触雾气的瞬间,记忆开始流失??他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忘了同伴的名字,甚至忘了“剑”是什么。
“它在吃我们的认知!”说书人大喊,急忙弹响三弦琴,奏出那首无字童谣。音波荡开,雾气稍退,众人得以喘息。
小茉举起铭心笔,高声问道:“你怕什么?”
雾气扭曲,形成一张巨大的嘴:“怕……被记住。名字是锚,记忆是链,你们一旦真正记起我存在过的证据,我就无法维持虚无之态。我会实体化,然后??被杀死。”
“那就如你所惧。”小茉微笑,转身面向众人,“现在,轮到我们讲故事了。”
她率先开口:“我叫小茉,我的母亲曾是一名忆师,她在海底宫殿唱响童谣,唤醒了沉睡的信仰。她没有留下名字,但她留下了歌声。”
陈砚接道:“我叫陈砚,我曾与一位名叫念安的女孩同行千里。她为了他人记忆,献出了自己的回忆。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会想起我,但我知道,她仍在替别人记住。”
说书人含泪道:“我叫陆寻,我母亲叫程素衣,她是乌陵女祭,为守信冢耗尽魂魄。今天,我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就像第一次呼吸。”
一个又一个声音响起,讲述着他们所知的每一个“未名者”的故事。每讲出一个名字,殿堂中的石柱就亮起一盏灯;每一段生平被复述,黑水池便冻结一分;当第三十六个名字落下时,整座殿堂爆发出刺目光芒,直冲天际。
忘川兽发出凄厉嘶吼,雾体剧烈收缩,最终凝成一只巨大眼球般的实体,悬浮半空,瞳孔中映出无数被吞噬的记忆残片。
“现在。”小茉举起铭心笔,笔尖燃起青焰,“你还敢说你不曾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