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般的目光剐得计无咎面色铁青,忽又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让她陪老子喝!”
计无咎豁然起身,气得就要反唇相讥。
杨洁这时走上前来,仿佛未曾察觉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声音依旧轻柔婉转:“承蒙熊爷看重,只是……”她略一停顿,目光坦然迎向熊百川,“闺阁女儿不宜饮酒,恐要辜负您这番美意了。”
熊百川闻言猛地转过头,铜铃般的大眼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惊诧,上下打量这个在自己滔天怒火前仍能维持从容的女子,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般。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话来:“若老子——定要勉强呢?”
杨洁毫无惧色地抬眸,清澈的目光直直撞进他凶戾的眼底,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家父尝言,猛虎食羊乃天理。然折辱孤弱非豪杰所为——”
她微微一顿,语气里带上一种刻意为之的笃定,“熊爷顶天立地的大豪杰,岂屑为难一介弱女子?”
“大豪杰?”熊百川嗤笑一声,斜睨计无咎,讽刺道:“你从哪寻来的弱女子?”
计无咎见火冲自己来了,放下银筷叹息道:“小弟为了完成香主的任务,紧追着“水上漂”那厮不放。没想到在那厮的据点,意外救出了被困的杨三娘。”
他顿了顿,感叹道:“可怜三娘这般纤弱女子,竟被那些可恶水匪紧绑着,不给吃喝,随意扔在一张破草席上,只等‘水上漂’处置。若不是小弟去得及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熊百川被他的话转移了焦点,“‘水上漂’那厮呢?”
计无咎傲然回道:“小弟亲自出手,他哪有侥幸?自然全按香主的指示来办他。”
他说这话,熊百川倒是一点不疑,毕竟这人还是有几分本事。但是——
目光转向杨洁,追问道:“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会跟水匪扯上关系?”
杨洁闻言,似被触动了伤心回忆,眼圈顿时红了,颤声道:“妾身好好地在船里睡着。谁知,谁知却听到有人尖叫船要翻了。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突然吸气中断话语,“哪知再醒来,就到了匪窝。”
她说着拿出帕子擦眼,右手琵琶袖落下,露出雪白的玉腕,显出手腕上面还未褪尽的红痕。
熊百川自然也看到了那红痕,见她娇弱悲伤的样子,心中一阵恻隐,说不出刻薄的话来。
计无咎适时补充道:“小弟去查过,她出事那晚,天上突显诡秘红月,锦江水暴涨,不知多少船只遭难。三娘命大福大,大难不死,不想被水匪捡了便宜。”
熊百川当然也对那晚的事记忆深刻。因为当晚他还和廖大夫开玩笑说天现红月,莫不是有妖孽出世。
不过,他对计无咎仍然介怀,当即放缓语气对杨洁道:“我们不是水匪那般人。你遭此大难,可愿归家?”
杨洁闻言眼中光芒大盛,但瞟了计无咎一眼后,旋即黯然垂下头来,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熊百川看得心中一乐,拍胸口保证:“小姑娘,你放心,我老熊这人向来说话算数。不用管别人如何,我老熊定可把你安然送回家。”
计无咎指尖轻抚酒盏,喉间溢出冷笑:“熊兄义薄云天……可曾问过三娘敢不敢接你这份恩?”说完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
“不是你从中作梗,人家怎会不愿?!”熊百川怒斥。
计无咎摇头,“如今这世道,真是做不得好人了。”转向杨洁道,“你问问她,我有不让她回家吗?”
不等杨洁回答,便说道,“她是不想回家吗?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杨洁黯然点头,幽幽道:“回家只是绝路。被水匪抓去,名节有污,家族怎还会要我?”低头苦笑道,“回家等我的,是一碗毒药还是一根白绫呢?”
红烛焰火在风中摇晃,把她的影子映在淡黄屏风上,仿佛褪了色的仕女图在风中飘摇。
桌旁几人因为不同原因,各自陷入沉默中。珍娘蜷缩在墙角榆木条凳上,连脚也不敢乱伸,就怕碰到凳下铜唾壶,发出一点声响。
桌边几人复杂汹涌的争斗,瞧得她目不暇接,觉得今晚真长见识了,却也直觉感到了其中巨大的凶险,只希望这些人当她不存在才好。
于是,雅间中一时安静极了,只有梁上悬的竹骨淡黄绢灯在风中晃动来晃动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