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清晨,总带着一种金石相击般的冷硬。今日王宫朝会的钟鼓声,似乎比往日更显沉闷。姬发因前夜受了些风寒,伯邑考便坚持代他前往。姬发本欲拒绝,但看到兄长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那句“你与王子辛走得太近,暂避锋芒并非坏事”,他最终还是妥协了,留在客馆中休憩。
大殿之上,旌旗蔽日,百官肃立。辛端坐于帝乙下首,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西岐席位所在的方向。然而,今日那里站着的,却是温文尔雅、举止合度的伯邑考。那抹熟悉的、沉静中带着韧劲的身影并未出现。
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整个朝会过程,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帝乙垂询各方事务时,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的“暗辰”剑鞘上摩挲,那深紫色的幽光仿佛能吸走周遭所有的喧嚣,却吸不走他心头那一丝莫名的烦乱。
当商议到关于东南贡赋的琐事时,辛忽然打断了正在禀奏的官员,目光直直投向伯邑考,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地响起:“西伯子姬发,今日为何未至?”
一瞬间,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惊疑的、探究的、了然的,齐刷刷地聚焦在伯邑考和辛的身上。为一个诸侯质子缺席朝会而亲自垂询,这绝非王子辛一贯的风格。
伯邑考心中一震,面上却依旧从容,出列躬身,恭敬答道:“回禀王子,臣弟姬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恐失仪于殿前,故由臣代为禀事。劳王子挂心,臣代姬发谢过。”
“风寒?”辛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可严重?需否派宫中巫医前往诊治?”
这话更是逾越了常规的关怀,几乎带着一种过分的亲近。几位老成持重的宗室重臣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微子启站在宗室队列前列,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看向辛的目光充满了不赞同。
伯邑考头垂得更低,语气愈发谨慎:“不敢劳烦宫中。已请医者看过,说是寻常风寒,将息几日便好。臣弟亦深感惶恐。”
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抿了抿唇,不再追问,挥挥手让伯邑考退回队列。但那一瞬间的失态,已然落入所有人眼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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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散去,伯邑考回到客馆,脸色并不好看。他径直走入姬发的房间,见姬发正靠在榻上阅读简牍,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王弟!”伯邑考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他屏退了左右,关上房门。
姬发放下竹简,看到兄长凝重的神色,心知不妙:“兄长,朝会上发生了何事?”
“何事?”伯邑考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很着急,“你可知今日王子辛在朝会之上,当着天子与百官的面,独独追问你为何缺席?甚至还要派巫医为你诊治!”
姬发愣住了,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想到辛会如此……直接。
“他这是将你置于何地?又将西岐置于何地?”伯邑考痛心疾首,“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特殊的关注,是生怕别人不知你与他关系匪浅吗?这是殊遇,也是催命符!那些宗室贵族会如何想?天子会如何想?他们会认为西岐已彻底倒向王子辛,还是认为你姬发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王子?”
伯邑考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早说过,他是一团火,你偏不信,如今这火苗还未烧起来,就先烫到你了!他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全然不顾及你的处境,今日之后,多少双眼睛会暗中盯着你?多少明枪暗箭会对准西岐?”
姬发沉默地听着,兄长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他无法反驳。辛的举动,确实过于冲动,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在此刻,成了最沉重的负担。
“我……我并未让他如此。”姬发的声音有些干涩。
“但他做了!”伯邑考打断他,“因为他不在乎,他是大商王子,他有任性的资本,可你呢?西岐呢?!我们输不起!”他看着弟弟苍白的脸,语气终究软了几分,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担忧,“王弟,听兄长一句劝,收敛些,离他远些。至少在明面上,必须如此。否则,大祸不远矣。”
姬发靠在榻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辛那双灼热的眼睛。他知道兄长是对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又因为辛那不顾一切的“担心”,而生出一丝隐秘的、不合时宜的悸动。这感觉,让他既惶恐,又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