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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辰剑（第1页）

辛的十八岁生辰宴，是朝歌近年来少有的盛事。帝乙似乎有意借此彰显商室的威严与传承，九鼎陈列，八佾舞于庭，四方贡品琳琅满目，诸侯与贵族的贺礼堆积如山。姬发穿着一身略显拘谨的正式礼服，坐在西岐席位中，看着辛高踞主位。今日的辛，身着玄端冕服，威仪天成，接受着众人的朝拜与祝祷，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意气风发，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王室子弟独有的优越感。

宴至酣处，献礼环节开始。奇珍异宝，令人目不暇接。轮到西岐时，伯邑考率先献上玉璧，合乎礼制，却无甚新意。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姬发，带着几分审视。

姬发深吸一口气，在兄长温和却隐含担忧的目光中，捧着一个长形木匣，稳步走到殿中，向帝乙与辛行礼。

“西岐姬发，谨为王子殿下寿。”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喧嚣的乐声中异常清晰。他打开木匣，没有璀璨的珠光，没有耀眼的金芒，匣内静静躺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无过多纹饰，但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幽暗、近乎于黑的深紫色。

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紫色，并非祭祀主流之色，甚至带着些许不祥与神秘的意味。献剑于王子，更易引人遐想。

辛的目光落在剑上，原本程式化的笑容微微一敛，眼中闪过一丝极浓的兴味。他抬手，止住了身旁欲先查验的侍从，亲自走下席位，来到姬发面前。

“此剑何名？”辛问道，目光却未离开那深紫的剑身。

“暗辰，”姬发抬头，迎上辛探究的视线，“乃西岐匠人，偶得天外异金，费时三载，方得此一柄。其色深紫，暗夜生光，故名‘暗辰’。”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仅容二人听闻，“黑夜之势，铺天盖日，无论白日的光芒如何耀眼，黑夜之下，皆化为一片阴影。愿持此剑者，能断世间一切腐朽枷锁。”

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深深看了姬发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肺腑，看清他献上此剑的真实意图——是祝福，是期许，还是某种隐晦的挑衅与怂恿？

他伸出手，握住了剑柄。触手并非金属的冰凉，反而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他缓缓将剑抽出三寸。

“噌——”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骤然响起，压过了殿内的所有声响。露出的那一截剑身，在殿内烛火映照下，并非雪亮，而是流淌着一种内敛的、幽暗的紫芒，仿佛将雷霆蕴藏于深渊之中，危险而迷人。剑刃处的寒光，却刺得人眼目生疼。

辛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剑脊，感受着那奇异材质传来的、仿佛有生命般的轻微震颤。他能感觉到此剑非同凡响的重量与平衡，更能体会到姬发那句“断世间腐朽枷锁”背后，与他内心那股想要焚毁旧秩序的烈火何等的契合！

“好剑！”辛朗声赞道，手腕一振，将剑完全归于鞘内，那龙吟之声戛然而止。他手持紫电，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姬发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姬发，此礼，甚合子辛心意！当浮一大白！”

他亲自执起酒爵，向姬发示意，随即一饮而尽。这是整场宴会，他唯一一次向献礼者单独敬酒。

那一刻，所有投向姬发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羡慕、嫉妒、探究、警惕……姬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中的重量。他恭敬地回礼，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他知道，这柄“暗辰”，如同他与辛之间那隐秘而危险的关系，既是一条连接的纽带，也可能是一把引火烧身的利刃。

宴会结束，回到西岐客馆，夜已深沉。

伯邑考挥退侍从，室内只剩下兄弟二人。灯火摇曳，映得伯邑考温润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

“王弟，”伯邑考开口，声音温和，却直指核心，“你与王子辛，究竟是何关系？”

姬发正卸下繁复的礼服外袍，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将衣袍挂好，语气平静：“兄长何出此言？他是商王子，我是西岐质子，自然是君臣。”

“君臣？”伯邑考走近几步，目光如炬，盯着姬发，“仅仅是君臣，你会冒险献上那样一柄意义非凡、甚至可能引来猜忌的‘暗辰’？王弟，我看着你长大，你瞒不过我。”

姬发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望着朝歌沉沉的夜色。他知道兄长敏锐，却没想到他观察得如此细致。

“他……与旁人不同。”姬发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他看到了商朝的痼疾，他有……改变一切的野心和力量。”

“然后呢？”伯邑考的声音里透出急切与担忧，“你想做什么？依附于他，借助他的力量？还是……被他那危险的野心一同卷入毁灭的漩涡？王弟，你要清楚，他是商王子，他的任何‘改变’，首先都是为了巩固商的统治而我们，是西岐，只是商的一个附属！若是带坏了王子，我们……”

“我明白。”姬发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在辛面前时而的顺从，时而的尖锐，只剩下属于西伯继承人的冷静与深沉，“我从未忘记自己是姬发，是西岐的儿子。正是因为我清楚他的野心，清楚他必将与旧贵族势力爆发冲突，西岐才更需要了解他，甚至……在某些时候，引导他。”

他看向伯邑考，眼神清澈而坚定：“兄长，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与他的交往，是险棋，但未必不是一步活棋。至少现在，这层关系，能让我们在朝歌，在西岐，都更安全一些。”

伯邑考看着弟弟，从他眼中看到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与谋略，也看到了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他深知这个弟弟看似温和，内心却极有主见。他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姬发的肩膀。“无论如何，务必谨慎。王子辛……他是一团能照亮前路的火，但也最易灼伤靠近他的人。”

姬发点了点头，重新望向窗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他知道兄长说得对。但那团火的光芒太过耀眼，那火焰中蕴含的力量太过诱人。他已经靠近，便再也无法，也不愿远离了。